倒影中,那道跪坐在焦土之上、浑身浴血的身影,正是萧辰。
他低垂着头,黑发被暗金色的血污粘连,脊背却如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死死挺立。
古井四周,黄沙漫天,唯有一名身披破旧僧袍的流浪僧人,恰好行至此处。
他本是来寻一捧水解渴,却在井口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僧人枯槁的脸上没有半分惊奇,唯有无尽的悲悯。
他凝视着井中倒影,仿佛能穿透亿万里虚空,看到那道身影正在承受的无边痛楚。
他缓缓合十,干裂的嘴唇翕动,吐出八个字,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众生皆苦,唯愿代受。”
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摸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戒刀,在自己干瘦的手腕上用力一划!
殷红的血珠滚落,滴入那万古幽深的井水之中。
一滴,两滴,三滴……
血珠落入漆黑的井水,没有晕开,反而像一颗颗燃烧的红宝石,径直沉入井底,消失不见。
千里之外,黑渊废墟。
正承受着血脉逆流、五脏俱焚之痛的萧辰,身躯猛然一颤。
一股清凉、平和至极的意念,毫无征兆地从他肩头那根青色藤蔓的末梢涌入,如久旱甘霖,瞬间顺着他沸腾的经脉流遍全身。
那股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竟被这股力量短暂地抚平、压制了下去!
【检测到“集体祈愿”类情绪注入,逆血藤已激活“净痛”状态。】
萧辰豁然睁眼,眼中血丝密布,却带着一丝茫然。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片被撕裂的、昏暗无光的天空,沙哑地喃喃自语:“你们……都想让我活下去?”
废墟边缘,苏媚儿再也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萧辰独自承受一切。
她贝齿狠咬,直接咬破舌尖,一股蕴含着本源妖力的精血涌入口中。
她不顾反噬,双手在身前疾速结印,以这口精血为引,在空气中强行绘出一幅妖异而古老的九尾狐图腾!
“魂契·命续!”
图腾成型的刹那,她本就苍白的俏脸愈发透明,周身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但她眼中的决然却胜过一切,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废墟中央的萧辰。
“萧辰!我不管你还要扛多久,这一段路,我陪你一起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
然而,就在她那纤细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萧辰衣角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盘踞在萧辰身上的双生藤仿佛被激怒的凶兽,猩红与青绿两色光芒骤然暴涨,无数藤蔓虚影冲天而起,交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壁障,狠狠撞在苏媚儿身上!
“噗!”
苏媚儿如遭雷击,娇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直接弹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十几丈外的碎石堆里。
一道冰冷的警告,同时在萧辰和苏媚儿的脑海中浮现:
【警告:命劫领域融合期,禁止任何外界神魂强行介入,否则将引发连锁崩解!】
苏媚儿跌坐在地,身后那象征着九尾天狐荣耀的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这一刻光芒尽数黯淡,无力地垂落在地。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被藤蔓包裹、身影决绝的男人,一滴晶莹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滑落,砸在地上,碎成千万瓣。
“你说过……不会再一个人扛的……”
黑渊祭坛之巅,终焉之主阿七脸上的漠然终于被打破。
他猛地向前一步,竟因力量失控而踉跄着单膝跪地!
那颗由亿万生灵终结情绪汇聚而成的归墟之心,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每一次跳动,都让他虚幻的身体闪烁不定。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手中的命劫钟。
不知何时,那古朴漆黑的钟身之上,竟如烙印般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
那些文字扭曲着,挣扎着,化作一声声最原始的呐喊,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回响!
“我不想死!”
“爹娘,孩儿不孝……”
“我还想再见我女儿一面!她才三岁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些本该被归墟之力彻底吞噬、抹去一切痕生的命竭者残魂执念,此刻竟如跗骨之蛆,反向侵蚀了这件终焉规则的核心神器!
“不!!!”阿七发出一声夹杂着暴怒与惊疑的咆哮,“区区凡人蝼蚁的执念,也敢染指终焉?!”
他疯狂催动归墟之心,试图将这些“杂音”强行镇压抹除。
可他越是压制,那些声音反而越发清晰、越发宏大,仿佛有亿万生灵在他耳边同时哭嚎。
这股庞大的意志洪流甚至开始干扰他对天幕裂兽的绝对掌控——高天之上,正有两头遮天蔽日的裂兽在扑杀向中州王城的途中,动作竟出现了刹那的停滞,仿佛听见了什么来自血脉源头的召唤。
就是这刹那的停滞,为萧辰赢得了最后的喘息!
“啊啊啊——!”
废墟中央,萧辰猛然仰天长啸,他不再压制,不再犹豫,在无数股意志的加持下,他悍然站起!
他双手抱起那块刻着“自愿堕凡”四个大字的残破石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
石碑,连同那最后一块识海礁碎片,在这一刻彻底嵌入了他的心口!
轰——!!!
识海礁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与他那燃烧的命火严丝合缝地接轨。
没有融合的过程,而是亿万年能量的瞬间引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琉璃金焰,自萧辰体内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尊高达百丈的火焰人影。
那人影头戴帝冠,身披星辰袍,面容威严而悲悯,赫然是他前世身为天衍仙帝的模样!
萧辰的肉身低垂着头,而那火焰帝影却缓缓低头,两者视线在半空交汇。
“当年我封印自己,以为能避开劫难……”萧辰的嘴唇在动,声音却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与那火焰帝影重叠,“可我错了……她们,都还在等我醒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火焰帝影俯身而下,与萧辰现世的肉身轰然重叠!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领域之力,真正成型!
一道环形的、宛如实质的金色纹路,自萧辰脚下闪电般扩散开来。
金纹所过之处,三名在浩劫中被波及、已经咽气的垂死老者,胸膛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微弱的起伏;两名被能量风暴重创、经脉寸断的修士,断裂的经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自行续接;就连空气中那些代表着时间流逝的灰色尘埃,都在金纹的扫过下,开始缓缓倒流!
然而,获得这守护天地的力量,代价亦是毁灭性的。
萧辰七窍之中喷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燃烧的琉璃金焰!
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寸寸断裂又被强行重塑。
识海面板上,那代表生命的数字疯狂闪烁,最终定格在一个猩红刺眼的数值上。
【剩余寿元:3天】
“吼——!”
他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体内的双生藤在这一刻被彻底炼化,不再是外部的寄生者,而是化作了他体内两条全新的命脉!
一条猩红如血,一条青翠如玉,在他重塑的躯体中交替搏动,维持着他不至于当场崩灭。
与此同时,在他背后断裂的第十二根脊椎骨缝隙中,那只通体透明如水晶的寄生蛾,悄然破体而出。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轻轻振动了一下宛如琉璃雕琢的翅膀,便无声无息地融入虚空,朝着遥远的北域雪原方向飞去。
也就在它消失的同一瞬间。
北域,万载冰封的雪原绝巅之上。
一名身着白衣、容颜绝世的女子,在一片死寂的暴雪中,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她身旁那柄插在千年冰层中的古朴长剑,自行“锵”地一声,出鞘三寸。
光可鉴人的剑身之上,映出的不再是她清冷如仙的容颜,而是一个浑身浴血、脚踏金环、仰天嘶吼的男人身影。
秦语冰凝视着剑身上的倒影,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她伸出玉指,轻轻抚过冰冷的剑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这次……换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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