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被厚重的丝绒窗帘过滤成一种暧昧的暖黄色,悄无声息地漫进房间。林逸猛地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松软的床垫、干净的被褥、空气中飘散的淡淡檀香,这一切都与他过去一个多月经历的阴冷、潮湿、颠簸和危机四伏格格不入。
然而,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回涌。废弃工厂、地下红光、断裂的铁链、呼啸的逃亡,还有那个自称“K”的神秘男人和这栋看似安逸实则无形的囚笼。他立刻翻身坐起,动作轻捷无声。身上的擦伤已经被妥善处理,衣服换成了柔软的棉质家居服,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温水。
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外面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深秋的乔木叶片泛黄,草坪依旧青翠,远处是高高的、爬满藤蔓的砖墙,墙头隐约可见细密的电网。视野内没有守卫,但一种被严密监控的感觉无处不在。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阿红和豆子。对面房间门紧闭,老吴应该还在休息,腰伤需要时间。
敲门声轻轻响起,不疾不徐。林逸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面容普通、毫无表情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是精致的早餐:牛奶、煎蛋、吐司、水果。
“林先生,早餐。K先生在书房等您和您的同伴,上午九点。”女子声音平板,说完便将托盘放在门口的小几上,微微躬身,转身离开,脚步轻得像猫。
林逸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微沉。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是精密机器上的零件,沉默,高效,不带个人情感。K的组织,纪律严明得可怕。
九点整,林逸、阿红(牵着豆子的手)和拄着临时拐杖的老吴,被引到了二楼尽头的一间书房。书房很大,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深色实木书架,塞满了各种文字的书籍和文件盒。另两面是巨大的落地窗,此刻窗帘拉开,阳光洒进来,照亮了中央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和旁边一组舒适的皮质沙发。空气里弥漫着雪茄、旧书和上等咖啡混合的醇厚气味。
K已经坐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他今天换了一件烟灰色的羊绒衫,外面套着休闲西装外套,看起来更像一个儒雅的学者或成功的商人,而非昨夜那个在枪口和追兵中从容不迫的神秘人物。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晶莹的围棋棋子,目光落在进门的四人身上,尤其是豆子。
“休息得如何?吴师傅的伤,王医生说需要静养至少两周。”K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他指了指沙发,“请坐。咖啡,茶,或者牛奶给小朋友?”
“不用了。”老吴率先在沙发上坐下,腰板挺直,目光如炬,“K先生,我们时间宝贵。直接说吧,你所谓的‘合作’,具体指什么?我们需要做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K似乎并不意外老吴的直接。他将棋子轻轻放回桌上的青玉棋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很好,我喜欢有效率地谈话。合作的基础是互利。我需要借助你们的……特殊之处,去发现和验证一些东西。而你们,需要安全、信息,以及解开围绕在你们身边的谜团。”
“什么东西?”林逸问。
K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书房一侧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液晶屏幕。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高清的、似乎是某份陈旧文件的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绘制着一幅复杂的、带有明确八卦方位和星宿标记的图案,图案中心,是一个造型奇特的匣子草图。匣子似乎是木制,表面有繁复的云雷纹和兽面浮雕,最引人注目的是,匣子正面中央,镶嵌着一块非圆非方、轮廓不规则的深色玉石,玉石内部,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出一个奇异的符号——那符号,林逸看着竟有几分眼熟,似乎与石匠李手札里某个关于“印”的残缺记载有隐约的形似之处!
图案旁边,还有几行竖排的蝇头小楷,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贵气: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廿一。洋兵破城,宫闱惶惶。太后密谕,将此‘璇玑阴阳匣’并内藏‘承天宝鉴’残片,交予可信之人携出禁城,密藏于‘西山云隐处’,以待来日。匣启之法,需以‘星图’为引,‘血裔’为钥,慎之慎之。**”
落款是一个花押,看不清具体字样。
“光绪二十六年……就是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的时候。”阿红低声说道,她是学考古的,对这段历史很敏感,“‘太后’应该指的是慈禧。这是她仓皇西逃前,安排秘密转移的宫廷宝物?”
“不错。”K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逸脸上,“‘璇玑阴阳匣’,‘承天宝鉴’残片。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和交叉验证,这个‘承天宝鉴’,很可能就是你们一直在寻找的‘古契三印’中,最为神秘缥缈的——‘天印’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关键载体。”
天印!与“地印”(可能随镇魂棺)、“人印”(与血裔相关)并列的古契核心之一!竟然以这种方式,在清末宫廷秘档中出现了线索!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跳。石匠李的提醒在耳边回响:“‘天印’最后一次出现,似乎与晚清一批流散宫廷的古物有关……”
“这份档案,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老吴声音紧绷,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K脸上找出破绽。
“来源你们不必深究。”K避而不答,切换了屏幕画面。这次显示的是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和手绘的北京西山地形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区域。“重要的是,经过我们多年的调查和情报搜集,基本可以确定,当年受托携带宝匣出宫的人,是慈禧身边一位极为信任的、来自闽南的巫祝家族后裔,姓陈。这位陈姓巫祝,确实将宝匣藏在了西山某处。但此后不久,此人便离奇暴毙,藏宝的具体地点也随之成谜。我们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区域,以及……”
他再次切换画面,这次是一张彩色照片,拍的似乎是一个博物馆展柜。展柜里,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厚约半寸的深褐色木片。木片表面磨损严重,但依稀能看到上面阴刻着极其复杂的、与刚才屏幕上“璇玑阴阳匣”表面纹饰局部吻合的图案。
“……以及,这块可能来自‘璇玑阴阳匣’本身的残片。它于五年前,出现在香港的一场小型拍卖会上,被一位匿名的海外收藏家拍走。我们追查了很久,才确认了它的存在和可能的来历。”
木片残片?林逸仔细看着照片。那纹饰……确实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你们的‘合作’,就是让我们帮你们找到这个匣子?”林逸问。
“是,也不全是。”K靠回椅背,“找到‘璇玑阴阳匣’和‘承天宝鉴’残片,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之一。但更重要的是,验证和记录整个过程。尤其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豆子,豆子似乎对屏幕上的木片照片有些反应,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阿红的手指,“验证‘血裔’与这些古老‘契印’之间的互动关系,记录下‘钥匙’开启‘门锁’时发生的一切。这对我们理解那种力量,至关重要。”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当然,找到东西后,我们可以共享研究成果。‘天印’的秘密,或许能帮助你们更好地理解这孩子身上的力量,甚至找到控制或引导的方法,避免‘血裔’之力失控反噬的危险。这,应该也是你们希望的吧?”
控制或引导血裔之力!这句话确实击中了林逸和老吴内心最深处的忧虑。豆子能力的逐渐显现,伴随着未知的风险和痛苦,他们急需找到方法。
“我们怎么找?就凭这几张图和一块不知道在哪里的木片?”老吴质疑道。
“我们自然有更详细的计划和资源。”K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推到桌子边缘。“这里面,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陈姓巫祝家族的所有资料,西山可能藏宝区域的详细勘察报告(包括地质、水文、历史建筑信息),以及那块木片残片的材质、纹饰分析和可能的年代判定。此外,我们还会提供必要的装备、资金,以及在京城活动所需的、经得起查验的临时身份。当然,全程会有我们的人提供外围支援和……必要的保护。”
他特意在“保护”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其中的监视和控制意味不言而喻。
“你们的人?像昨晚那样?”阿红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不满。
K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昨晚是紧急情况。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除非遇到极端危险,我们的人不会直接介入你们的探索过程。他们只负责情报、后勤和确保你们不被零组、钱胖子残余或其他杂鱼干扰。毕竟,有些‘反应’,只有在没有过多外界干扰的情况下,才能真实记录。”
他将文件夹又往前推了推:“你们可以先看看这些资料,考虑一下。房间里有安全的网络接口,可以查阅一些不对外公开的数据库作为补充。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给我答复。”
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合作,意味着你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资源和支持,去追寻你们想知道的真相,同时也能暂时摆脱被追杀的命运。拒绝,那么早餐后,我会安排车送你们离开。但之后的一切,请自行负责。”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温和的语气下,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最后通牒。
林逸拿起那个沉甸甸的文件夹。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种冰冷的触感。
回到房间,四人围坐在一起,打开了文件夹。
里面的资料详尽得令人咋舌。陈姓巫祝家族的族谱片段、清末宫廷部分人员流动记录、西山地区从清末到民国再到建国后的地形变迁图、甚至还有几张疑似藏宝区域的老照片和卫星遥感图像。那块木片残片的分析报告更是专业,包括木材种类(判定为罕见的“阴沉金丝楠”)、雕刻技法、残留颜料的光谱分析等等。
阿红仔细看着那些资料,不时用笔在纸上做着笔记和标记。老吴则反复研究着地形图和可能的风险点。林逸则盯着那份“璇玑阴阳匣”的草图和陈家巫祝的记载,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豆子安静地坐在阿红身边,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文件夹里一张西山某处山谷的航拍照片,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努力回忆或感应着什么。
“资料很专业,不像是伪造的。”阿红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尤其是关于陈姓巫祝和那块木片的分析,需要极强的专业资源和时间才能做到这个程度。K背后的组织,能量很大。”
“能量越大,图谋越大。”老吴沉声道,“他们这么费力找到我们,绝不仅仅是为了‘观察记录’。那个‘承天宝鉴’残片,或者说‘天印’,对他们肯定有更直接的、我们不知道的用途。”
“但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接触到‘天印’线索的机会。”林逸手指敲击着文件夹,“石匠李前辈的提示,豆子血脉的感应,都指向这个方向。而且,K提到了‘控制血裔之力’……这确实是我们需要的。”
他看向豆子:“豆子,你看这些照片和地图,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豆子伸出小手,指向那张西山谷地的航拍照片,又指了指“璇玑阴阳匣”草图上那个镶嵌不规则玉石的部位。“这里……山谷里,有凉凉的风,还有……石头唱歌的声音。那个盒子上的石头……里面是热的,有东西在转。”
凉的谷风?石头唱歌(可能是特殊地质结构的风鸣)?盒子玉石是热的、有东西在转(能量感应?)?
豆子的感应,似乎正在将抽象的线索,一点点具象化。
“如果我们答应合作,”阿红担忧地说,“就等于完全被他们掌控了。每一步可能都在监视下,找到东西后,他们真的会共享吗?会不会……”
“会不会卸磨杀驴?”老吴接过话头,冷笑一声,“很有可能。所以,我们不能真的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诚信’上。合作,可以。但我们必须在这个过程中,掌握尽可能多的主动,了解他们的真正目的,同时寻找我们自己的后路和……反击的机会。”
“您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老吴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利用他们的资源和信息,找到‘天印’线索,同时调查K和他背后的组织。我们也要暗中发展自己的力量,或者……联系可能的朋友。”
可能的朋友?林逸想到了马三爷、周老板,甚至……石匠李提到的山西五台山的“李记锁行”。但这些联络必须在K的眼皮子底下秘密进行,难度极大。
“还有零组和钱胖子。”林逸补充道,“K说能帮我们摆脱他们,但未必可靠。我们也要留意这两方的动向。”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几乎足不出户,沉浸在资料的研究和激烈的讨论中。豆子的感应成了他们验证线索的重要参考。他们发现,豆子对西山某片区域(地图上标注为“黑熊沟”附近)的反应最为持续和清晰,反复提到“凉风”、“石头歌”和“地下有东西在睡觉”。
第三天傍晚,K再次出现在书房。
“考虑得如何?”
林逸代表众人,给出了回答:“我们可以合作。但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探索过程以我们为主导,你们的人只负责外围,未经我们同意,不得介入核心行动,尤其不能强迫豆子做任何事。”
“第二,所有发现的信息和实物,我们必须有同等的研究权和知情权。”
“第三,合作期间,必须保证我们所有人的绝对安全,并提供老吴伤愈所需的全部医疗支持。”
“第四,”林逸直视着K的眼睛,“我们需要知道,你们组织最终想用‘古契’或‘天印’做什么?至少,是一个不会危害豆子和我们生命安全的底线承诺。”
K静静地听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沉默了片刻。
“前三条,可以答应。第四条……”他笑了笑,“我只能说,我们对‘力量’本身的兴趣,大于对世俗权力或财富的追求。我们追寻的是‘理解’和‘掌控’,而非简单的‘毁灭’或‘滥用’。至于底线,只要你们遵守合作约定,不试图背叛或损害组织利益,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包括这孩子的。”
这个承诺依旧模糊,但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极限。
“那么,合作达成。”K伸出手。
林逸与他握了握。对方的手干燥有力,温度适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情绪的波动。
“很好。从明天开始,你们将接受一些必要的准备:身份背景熟记、装备使用基础、西山地区环境熟悉,以及……”他看了一眼豆子,“一些非侵入性的基础检测和记录,以建立‘血裔’感应的基准数据。一周后,行动开始。”
离开书房时,夜色已浓。庭院里的地灯亮起,在草坪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回到房间,林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看似宁静的夜色。手中,多了一部K给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
合作开始了。他们踏上了寻找“天印”的征途,也踏入了一个由K精心编织的、更加庞大和危险的罗网之中。
窗外,秋虫啁啾。而西山深处的古老秘密,仿佛也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钥匙”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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