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檀香的味道混杂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踏入殿内，目光平静地扫过。
龙椅之上，是一个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浑浊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精光。
那便是大周人皇。
阶下两侧，太子赵启和三皇子赵景分列而立，身后是几位穿着各色官袍的老臣，一个个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如刀。
户部尚书钱万贯，是个矮胖的老头，两撇八字胡，看着像个精明的地主。
吏部尚书周道安，身形清瘦，腰杆挺得笔直，一脸的刚正不阿。
“草民林晚，携商队众人，参见陛下。”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响起。
人皇抬了抬眼皮，声音沙哑：“平身吧。”
“秦观说，你有办法解西京之困？”
“回陛下，草民不敢说解困，只是有一桩生意，想与陛下谈谈。”
“生意？”户部尚书钱万贯冷哼一声，站了出来，“黄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朝堂之上，国计民生，岂是你能用‘生意’二字玷污的？”
“钱大人此言差矣。”周晟上前一步，对着人皇和众臣深深一躬，“学生周晟，斗胆为林老板之策，做一注解。”
周道安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跟一群商贾混在一起，眉头紧紧皱起。
“陛下，西京之困，困在人心。”周晟的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朝廷赈灾，如投石入湖，灾民得一时之饱，却失长久之计，反生惰性。林老板的‘以工代赈’之法，正是要将这死水盘活。”
他将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方略，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一遍。
从兴修水利到铺设官道，从雇佣灾民到按劳取酬。
“荒唐！”钱万贯再次打断，“如此浩大工程，需耗费国帑何止千万？如今国库早已空虚，你让陛下去哪里给你变出银子来？”
“钱，我们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瘦子抱着他的算盘，从周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他被殿内这阵仗吓得腿肚子发软，但一想到老板的嘱咐，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们咸鱼商队，愿出资……一千万两白银，作为启动资金。”
一千万两！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钱万贯的眼睛都直了，他死死盯着瘦子，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们图什么？”吏部尚书周道安冷冷开口，“商人逐利，天经地义。你们拿出这么多钱，不可能不求回报。”
“回报自然是要的。”瘦子咽了口唾沫，挺了挺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行长”。
“我们想在大周境内，开办‘咸鱼银行’。”
他将林晚教他的话，磕磕巴巴地背了出来。
“银行者，金银之行当也。可吸纳民间闲散资金，亦可为商贾百姓提供借贷之便。所有储户，皆有利钱可取。所有账目，皆受皇家律法监督……”
“一派胡言！”钱万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将天下钱财汇于一处，由你一商贾掌控？你这是要动摇国本！”
“钱大人，钱放在府库里，是死钱。流通起来，才是活钱。”瘦子鼓起勇气反驳，“银行能让一两银子，办成三两银子的事。利国，利民，也利商。”
殿内争吵不休。
太子和三皇子都沉默着，看着事态发展。
人皇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林晚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殿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她身上。
“林老板，你还有什么话说？”人皇终于睁开了眼，浑浊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该说的，他们都说完了。”林晚淡淡道，“计划在这，钱也在这。陛下信，这生意就做。不信，我们卷铺盖回北原，继续卖我们的茶。”
她的态度，平静得近乎无礼。
仿佛在说，买不买随你，我无所谓。
周道安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呵斥。
“陛下，民女的厨子，为您备了一道家乡的汤，不知可否呈上？”林晚突然说道。
人皇愣了一下。
满朝文武也愣住了。
这种时候，呈汤？
“让她呈上来。”人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
胖子端着一个最普通的粗瓷汤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清可见底的汤水，飘着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和几块白嫩的豆腐。
没有灵气，没有异香，普通得就像乡下农妇随手做的一碗汤。
老太监上前，用银针试了毒，又亲口尝了一小口，确认无事，才将汤碗呈到人皇面前。
人皇看着那碗汤，久久没有动作。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食物了。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没有灵气冲刷经脉的舒畅。
没有山珍海味冲击味蕾的惊艳。
只有一股最纯粹的，豆子的清香，和青菜的甘甜。
那味道，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大门。
他想起了自己还没当太子的时候，跟着老皇帝去民间视察，饿极了，在一家农户的院子里，吃到的就是这样一碗汤。
那个时候，天很蓝，风很轻，他还没有这么多烦心事。
人皇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林晚。
这个女孩的眼神，依旧平静。
仿佛在说，汤就是汤，生意就是生意。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林晚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之前所有人的质疑。
“我们赚的钱，本就是从这天下百姓身上来的。如今，拿出来，再还给他们，有何不可？”
“我们求的，不是金银，不是权势。只是想让这桩生意，能安安稳稳地做下去而已。”
殿内死寂。
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们，不信。
他们不信天底下有不逐利的商人。
但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端着汤碗，神色复杂的人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西京的灾民，等不了了。
国库的银子，拿不出了。
而眼前，有一个人，愿意出钱，出人，出方案。
哪怕她图谋再大，那也是以后的事。
眼下的燃眉之急，必须得解。
许久。
人皇放下了汤碗。
“准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
“以西京为试点，‘以工代赈’即刻施行。‘咸鱼银行’，准其在西京开办。”
“所有事宜，由太子主理，三皇子从旁辅佐。周晟，你任钦差，全权负责与咸鱼商队接洽。”
“朕只有一个要求。”人皇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林晚身上。
“三个月内，朕要看到西京，再无一个饿死的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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