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一股混合着铁锈、海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这座废弃多年的造船厂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墓，静静地躺在渤海湾的一角。
她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组摄影作品——记录那些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手腕上的疤痕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痒，这是她多年来情绪失控时留下的印记。自从三个月前那场车祸夺走了她唯一的亲人姐姐林晨后，这些疤痕增加的速度更快了。
“有人吗？”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被各种金属结构切割成碎片。
没有人回应。按理说，这种地方不应该有人，但林夕分明听到里面有声音——一种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低语的诡异声响。
厂房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巨大的吊车悬在半空，仿佛随时会坠落；船台上半成品的船体锈迹斑斑，像搁浅的鲸鱼尸体；地上散落着各种工具和零件，仿佛工人们只是暂时离开。
林夕举起相机，开始拍摄。透过取景框，她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细节：某些工具看起来太新了，不像废弃多年的样子；地上有模糊的脚印，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远处的一个工作台上，甚至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
“谁在那里？”她大声问道，心跳加速。
回应她的只有回声。
继续深入，她来到一个标有“总控室”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有灯光闪烁。林夕推开门，看到一整排监控屏幕，显示着船厂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个屏幕上显示着她刚刚经过的区域，画面中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模糊的白影跟在她身后。
林夕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物。
当她再看向屏幕时，那个白影不见了。
控制台上放着一本工作日志，最新的一页写着：“他们回来了，想要完成未竟的工作。我必须阻止他们，在月圆之夜前...”
日志的日期是三天前。
林夕感到一阵寒意。她决定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但发现自己来时的路不见了——原本的门口变成了一面完整的墙。
她在迷宫般的厂房里穿梭，试图找到另一个出口。那些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有时还夹杂着模糊的人声，像是遥远的号子声。
在一个巨大的船体旁，她看到了第一个“人影”——一个半透明的工人，正在重复着焊接动作。他似乎看不到林夕，全神贯注于自己永恒的工作。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林夕被数十个这样的“工人”包围。他们都穿着七八十年代的工作服，面无表情地重复着生前的劳动。
林夕吓得不敢动弹，但这些幽灵似乎对她没有恶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个穿着干部服的老者与众不同，他注意到林夕，向她走来。
“你不该来这里，”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快走，在月圆之前。”
“为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林夕鼓起勇气问。
“事故...那年的事故...”老者的影像开始闪烁，“我们没能按时完成订单，连夜加班...起重机故障...砸穿了船体...很多人被困在里面...”
林夕想起来了。她在来之前查过资料，这座船厂在1983年发生过重大事故，三十多名工人丧生，船厂因此关闭。
“为什么你们还在？”她问。
“未竟的工作...”老者指向那艘未完成的船，“我们必须完成它，这是我们的使命...”
林夕突然明白那本日志的意思。这些工人的灵魂因执念而困在这里，重复着生前的工作。而那个写日志的人，可能是想帮助他们安息。
“我怎么才能帮你们？”她问。
老者指向厂房最高处的钟楼：“敲响那口钟，在月圆之时。那是下班的信号，我们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影像就消失了。其他工人的幽灵也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全部消失。
林夕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一轮圆月正在升起。
她没有时间了。
钟楼在厂房的另一端，必须穿过整个厂区。林夕在迷宫般的通道中奔跑，那些幽灵工人再次出现，但这次他们似乎变得焦躁不安，动作更加急促。
越靠近钟楼，阻力越大。某种无形的力量试图阻止她前进，工具从架上飞落，铁门突然关闭，温度急剧下降。
在最后一段楼梯前，她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一群幽灵工人正在重复死亡那一刻——被倒下的钢结构压住，挣扎着，无声地尖叫着。
林夕闭上眼睛，冲过这可怕的一幕，终于来到钟楼。
那口巨大的钟就在眼前，但钟锤被铁链锁住，无法敲响。
楼下传来集体叹息声，充满了失望和绝望。
林夕注意到锁住钟锤的铁链上挂着一把锁，钥匙孔很特别——是五角星形状的。
她想起在总控室看到过一个类似的钥匙，别在那本工作日志的封面上。
没有时间返回了。月亮已经升到最高点，月光透过钟楼的玻璃窗，照在钟上。
下面的声音开始变化，从失望变成愤怒。幽灵们开始上楼，脚步声密集而沉重。
林夕看着那把锁，又看看自己的手腕——那些疤痕组成的图案，竟然与钥匙孔形状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取下相机上的金属背带，将其扭曲成五角星形状，蘸着自己手腕上渗出的血，插入锁孔。
奇迹发生了，锁应声而开。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动钟锤。
“当——”
钟声洪亮，传遍整个船厂。
下面的脚步声停止了，愤怒的呼喊变成了欣慰的叹息。
林夕从钟楼看去，那些幽灵工人正排着队，走向一扇突然出现在厂房墙上的光门。每个工人在进门之前，都回头向她鞠躬致意。
最后一个是那位老者干部，他对着林夕微笑挥手，然后消失在光芒中。
光门随之关闭。
第二天，救援队找到了昏迷在林夕。她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印记。
船厂的故事上了新闻，人们惊讶地发现厂区内竟然整齐地摆放着三十多具遗体，正是当年事故中未能找到的那些工人。
林夕的摄影作品展获得了巨大成功，尤其是那组船厂照片，其中一张钟楼的照片上，似乎有数十个模糊的人影正向观展者鞠躬致意。
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除了林夕。
她偶尔还会回到那个已经拆除的船厂原址，现在那里建起了一座纪念公园。
每当月圆之夜，她似乎还能听到遥远的钟声，和一声集体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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