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设定图上。
“领导，美，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
“在我们的故事里，哪吒生而为魔，他被世人误解，被同龄人孤立。”
“他的人物妆造，摆出最叛逆的姿态，不是因为这样很‘美’，而是用这种方式，在武装自己，在对抗整个世界的成见。”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无声的呐喊。”
“他的外表有多‘丑’，就代表着他的内心，有多孤独，多渴望被认同。”
“我们想通过这个形象告诉观众，不要轻易通过一个人的外表，去定义他的好坏。”
方羽的话，让会议室里的几位领导，都陷入了思索。
他们虽然对这个形象依然不认同，但不得不承认，方羽的这番解释，是有一定道理的。
“说得好听！”赵立新冷哼一声，再次发难。
“那‘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台词，你又怎么解释？”
“这难道不是在公然宣扬，个人可以凌驾于规则和命运之上吗？”
“这种极端的个人主义思想，对青少年的成长，百害而无一利！”
这个问题，比形象问题，更加尖锐，直指影片的核心价值观。
马浩雄坐在方羽身后，手心已经全是汗。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方羽却依旧平静。
“领导，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理解‘天’这个字的。”
“在我们看来，这个‘天’，指的不是天道，不是规则，而是强加在他身上的，不公的‘命运’。”
“他生来是魔丸，就注定要在三年后，被天雷毁灭。”
“所有人都告诉他，认命吧，这是你的命。”
“可他偏不。”
“他想证明，就算是魔丸，也可以做救世的英雄。”
“他想证明，一个人的命运，应该由他自己的行为来决定，而不是由他的出身来决定。”
“我命由我，不由天，反抗的不是规则，而是与生俱来的，不公的偏见和宿命。”
“我们认为，这非但不是极端个人主义，反而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充满了抗争精神的正能量。”
方羽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将一句原本可能被定性为“大逆不道”的台词，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充满了哲学思辨和正面意义的高度。
连那位一直板着脸的最高领导，眼神中都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赵立新张了张嘴，想反驳。
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
这个方羽，口才也太好了！
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
他急了，直接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现在的问题是，这部电影，已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广大家长，对此反应激烈！这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监管部门，我们必须对社会负责，对青少年负责！”
赵立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方羽，语气强硬。
“我们今天，不是来听你上课的！我只告诉你我们的结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部电影，要想上映，必须进行大规模的修改！”
“第一，主角哪吒的形象，必须改！烟熏妆绝对不行！必须改成一个阳光、正面的英雄形象！”
“第二，‘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台词，必须删掉！所有类似这种，可能引导青少年产生叛逆思想的台词，都要进行处理！”
“第三，影片中关于‘魔丸’、‘天劫’等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设定，要进行淡化处理！”
赵立新每说一条，马浩雄的心，就凉一分。
这哪里是修改？
这根本就是要将整部电影，推倒重来！
如果真的按照这个要求去改，那《魔童》将彻底失去它的灵魂。
变成一部平庸、无趣，甚至不伦不类的四不像作品。
杨饺和整个团队的心血，将全部白费。
那五个亿的投资，也将彻底打水漂。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方羽的身上。
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接受，还是拒绝？
为首的领导，看着方羽，缓缓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羽同志，我知道，这对你们的创作，可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但作为文化产品的创作者，你们必须要把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
“我们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项目好。”
“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的指导意见。”
“那么，为了避免造成更坏的社会影响。”
“我们只能对这个项目，做出‘无限期延后’的处理。”
“删改，或者雪藏。”
“你自己，选一个吧。”
图穷匕见。
最后的通牒，已经下达。
马浩雄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看着方羽，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他知道，这场仗，他们已经输了。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的口才和逻辑，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然而，方羽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争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沮丧。
他只是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方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对着三位领导，露出了一个微笑。
“感谢各位领导的指导。”
“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那背影，挺拔，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赵立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冷笑。
在他看来，方羽这最后的姿态，不过是年轻人不甘心的最后一点倔强罢了。
最终，他还是得乖乖地回去，按照他们的要求，把电影改成一坨屎。
资本，在权力面前，终究还是要低头的。
马浩雄失魂落魄地跟在方羽身后，走出了总署的大门。
坐上车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方总……我们……真的要改吗？”
方羽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车子，在沉默中，向着神话娱乐总部驶去。
马浩雄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一点点地，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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