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边，寒意浸骨。丽媚不知道自己何时昏睡过去，只知道醒来时，脸颊贴着的不再是王飞滚烫的手，而是他掌心微凉、带着薄茧的皮肤。
她猛地抬头，对上一双虽然疲惫却已恢复清明的眼睛。
天光未大亮，只有灰蒙蒙的微光从破顶漏下，勾勒出他消瘦却坚毅的轮廓。
“你……”丽媚喉咙哽咽，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王飞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水……”
丽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陶瓮边，可瓮底早已空空如也。她心急如焚，正要转身出去寻找晨露或湿泥，却听王飞低声道：“别急……我好多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采药而被荆棘划破的手指和沾满泥污的裙摆上，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深沉的痛惜与感激。他试图抬起受伤的左臂，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肿胀确实消退了些，那骇人的红晕也淡了。
“你采的药……有用。”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
丽媚的眼泪再次涌上，这次是喜悦的。她跪坐回来，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接下来的两天，是他们逃亡路上罕有的、相对“平静”的时光。王飞的高烧反复了几次，但终究在丽媚不眠不休的照料和陆续寻来的草药作用下，渐渐退去。他靠着惊人的体质和意志力，伤口开始收敛结痂。食物依旧匮乏，丽媚冒险在更远些的地方设了几个简陋的套索，竟真的捉到一只懵懂的野兔，勉强维持着两人的体力。
第三天清晨，王飞已经可以靠着断墙站立，缓慢活动。他凝神听着山间的动静，眉头微蹙。
“枪声……远了，方向也变了。”他沉吟道，“看来战线在移动。”
这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机遇。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大部队。
就在这天下午，当丽媚正在庙后一处石缝间收集渗出的山泉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窸窣声由远及近。不是动物！她心脏狂跳，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几乎是同时，殿内的王飞也听到了。他眼神一厉，无声地移动到门边阴影里，仅存的右手紧握住了那根磨尖的木棍，眼神锐利如鹰。
“排长……是这里吗？”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湘音。
“地图标记是，小心点，可能有鬼子散兵。”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回应。
王飞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扶着墙，踉跄着迈出庙门。
“老钟……是我，王飞。”
外面瞬间寂静，随即是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三名穿着同样破旧灰蓝军装、脸上涂满泥污的士兵冲了过来，为首一人身材敦实，脸上有一道新鲜的疤痕，正是王飞所在连队的排长钟庆生。
“王飞！你个龟儿子还真活着！”钟庆生又惊又喜，一把扶住几乎虚脱的王飞，看到他左臂的绷带和苍白脸色，笑容立刻收起，“伤得重不？”
“死不了。”王飞摇摇头，目光急切地扫过他们，“连队怎么样了？还有多少人？”
钟庆生眼神一暗：“打散了，妈的，鬼子这次炮火太猛。我们三个是突围出来的，一路上又收拢了七八个弟兄，都在后面林子里。连长……牺牲了。”
王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这时，丽媚也怯生生地从庙后走了出来。士兵们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她和王飞的状态，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敬意和了然的沉默。
汇合的过程简单而迅速。王飞和丽媚被带到不远处的密林中，那里果然藏着十一名同样疲惫不堪、衣衫褴褛但眼神依旧倔强的士兵。看到王飞，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找到主心骨的神情。
短暂休息和分享了仅存的一点食物后，钟庆生面色凝重地看向王飞，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纸片。
“王飞，你是咱们连资格最老、对这边地形最熟的。这是突围前营部传下来的命令，让我们伺机向樟木镇方向转移。”他指着地图上一个模糊的墨点，“命令上说，暂编第五连 应该在三天前抵达并扼守樟木桥，阻断鬼子向西南的补给线。但我们已经和五连失去联系超过四十八小时了。”
王飞接过纸片，手指在上面摩挲着，眼神锐利地研究着上面的线条。
钟庆生继续道，声音低沉而有力：“团部需要知道樟木桥的真实情况。五连是还在坚守，还是已经……桥是否完好？这关系到下一步整个侧翼的部署。我们这些人，现在归你指挥。”
所有士兵的目光都聚焦在王飞身上。
王飞抬起头，望向樟木镇的大致方向。远处天际，隐约有闷雷般的炮声滚动。他的伤臂还在隐隐作痛，身体远未复原，丽媚担忧地抓着他的衣角。
但他站得笔直，如同身后那半塌庙宇中虽已残破却依旧挺立的脊梁。
“任务，收到。”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休整一小时。天黑后，出发，目标樟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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