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羡筝言语条理清晰，层层递进。
每一步都切实可行。
且字字句句都戳在国库空虚、却又苦无稳定财源的痛处之上。
显然这一整套构想，早已在她脑中经过无数次推演与周密谋划，绝非一时兴起的空谈。
顾聿修听完，沉默良久。
殿内只闻檀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的提议，极具远见与诱惑力。
且看似将最大的利益和最终的掌控权，都毫无保留地让渡给了朝廷。
自身只取微末。
但是......
“条件呢？”
他最终开口，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献出如此厚利，几乎将自身经营多年的根基拱手相让，所求为何？
莫非真如你之前所言，别无他求？”
温羡筝坦诚道：
“陛下明鉴。民女确有所求，却非为自身锦衣玉食，奢靡享乐。亦非为玲珑阁一时之虚名。
民女只恳请陛下思量一桩事，或许便能明白民女的初衷。”
她继续说道：
“便拿这宫中一应日常用度来说。
上至太后、陛下、各位娘娘小主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珠宝瓷器、香料珍玩，下至各殿各司的笔墨纸砚、灯油炭火……
林林总总，哪一样不是从民间大小商贩处采买而来？
然而眼下这采买之事，多由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内官监或司设监操办。
其所选商户……
据民女所知，多是与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铺子。
其中关节重重，利益输送不断，导致价格往往虚高不下，远超市价数倍乃至十数倍。
可品质却时好时坏，难以保证。
朝廷非但从中赚不到半分利润，反倒要年年从本已拮据的国库中，拨出巨款贴补宫用，此乃极大的靡费。
长此以往，国库如同漏舟，何其痛哉！”
顾聿修眉头锁紧，面沉如水。
此事他并非毫无耳闻，奏章密报中亦偶有提及，只是牵涉甚广，积弊已深，一时难以厘清整顿，动辄伤筋动骨。
他冷然开口道：
“所以，绕了这许多圈子，你最终所求，便是想取代他们，成为替皇室操办采买、专供内廷的皇商？
这皇商之制，自古有之，并非你匠心独运，别出心裁……”
“请陛下容民女说完！”
温羡筝的声音稍稍提高，自信道：
“民女今日觐见，岂会只为玲珑阁争一皇商虚名？
若仅为此，民女又何须献出百万白银与三条命脉商路，自断臂膀？
玲珑阁如今做的，十之七八本就是京中高门显贵、乃至间接的皇室、王府生意。
若说全然不想成为名正言顺、独当一面的皇商，自然是假话。
但民女斗胆进言，其意远不止于此！”
她目光灼灼，掷地有声道：
“民女恳请陛下，效仿朝廷选拔人才的科举之制，于这宫闱采买、内廷供奉之事上，也立一个皇家甄选的章程。
彻底打破旧例，另立新规！”
“皇家甄选？”
顾聿修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精光爆射。
他似乎瞬间捕捉到了这其中蕴含的、足以打破现有利益格局的巨大能量与革新意味。
“正是此意！”
温羡筝眸光湛然，仿佛有星火在其中燃烧。
她向前微倾，言辞清晰有力，为皇帝勾勒出一幅心潮澎湃的图景：
“陛下可颁下明旨，将宫中每年所需各项用度。
云锦苏绣、官窑名瓷、古玩玉器、珍稀药材、乃至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各地时令鲜果等等......
分门别类，详列清单，明示规格用量。
而后广发皇榜告示，镌刻印刷，张贴于各州府码头、市集要道、通关津口。
昭告天下商贾。
无论南北，无分东西，凡有意成为皇商，为宫廷供奉者，不论出身门第、不拘规模大小，皆可报名参选！
不过，参选……
自然不能空手而来，需显其诚意与实力。
每种货品品类，参选者皆需缴纳一笔参选费，其数额嘛……可视货品之贵重稀缺程度、采购量之多寡而定。
少则数百两，多则数千乃至上万两！
此保证金，若最终落选，如数退还，分文不扣。
若入选却无法按时按质供货，则罚没充公。
此其一，可筛去那些滥竽充数、毫无实力的投机之辈。”
“另有其二。”
她继续道，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待报名截止，便可由内廷与户部、工部有司联合，于京中择一宽敞之地，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皇家甄选盛会。
届时，将所有参选商户提供的货样匿名编号陈列。
由宫中深谙此道的资深嬷嬷、掌事太监、甚至可请翰林院中精通鉴赏的学士共同组成评鉴团，逐一品评、比对、议价。
陛下您若得闲，亦可亲临现场，最终钦点御览。
真正做到货比三家，优中选萃，唯才是举，唯质是取，价公者得！
最终胜出者，陛下便可御笔亲题‘皇家御用’、‘岁贡佳品’、‘内造钦选’等金匾，并下明旨宣告四海，录入官报。
昭告其便是此项货品独一无二的皇商。
享有为期一年的宫廷供奉资格！”
她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陛下您试想，这对于天下四方、苦心经营的商户而言，是何等光耀门楣、泽被子孙的无上荣光？
这御赐金匾，便是通行天下的金字招牌。
足以让其在商场上傲视同侪，名利双收，所带来的声望与后续利益，远非区区参选费所能衡量！
而于皇家内库而言。
向天下商户收取的参选费，聚沙成塔，便是一笔极为可观的、可持续的额外收入。
可任由陛下支配，用于赏赐、赈济或不便由国库开支之事。
岂不美哉？
另外，这皇家甄选，并非一锤子买卖。
可定为年年举办，岁岁甄选！
商户们若想第二年继续顶着这皇商的金字招牌，继续独占这泼天的富贵与荣耀……
那就得年年续费，再缴参选金。
并且还需时刻保证其货品品质精益求精，服务周到无误。
绝不能有丝毫差错！
若其胆敢以次充好，欺瞒宫廷，或是在次年甄选中被其他更优质的商户比了下去……
那便立刻褫夺其皇商名号，公告天下，收回御赐金匾，另选贤能。
如此，何愁商户不竭尽全力，何愁货品不臻于至善？”
最后，温羡臻微微昂首，总结道：
“如此一来，朝廷不仅开辟了一条稳定而丰沛的新财源，更能藉此优胜劣汰之机制，确保宫中一应用度皆为天下至精至优之上品。
彻底杜绝以往采买中饱私囊、以劣充好、虚报高价的积弊。
而商户们，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皇商之位与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定会竭尽全力，不断创新工艺，提升品质，压低成本。
此乃……于国于民，于商于宫，皆大有裨益之举。
一举多得，利在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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