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轩内，香炉青烟笔直，映衬得殿宇格外肃穆。
司礼监太监将明黄织锦圣旨递到温珞柠手中，见她接过旨后仍怔怔立于原地，目光似透过雕花隔扇门，望向了不可知的远处。
不由轻咳一声，恭谨提醒道：
“咱家在此恭喜宁嫔小主了。
陛下恩典，太后慈谕，皆是天大的荣耀，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您看……是否这就吩咐下去，着人开始收拾小皇子的日常用物？仁寿宫那边，想必已一切准备妥当了。只等小殿下移驾了。”
温珞柠被这话语惊醒，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与不舍，勉力牵起一抹得体的浅笑，应道：
“公公提醒的是，是我疏忽了。
我这便亲自去为皇子打点，劳烦公公稍候片刻。”
“小主客气了，此乃份内之事，咱家在此候着便是。”
司礼监太监笑意不改，微微躬身，退至一旁。
说是亲自打点，实际上小皇子襁褓中的一应物品，早已由含珠、含玉带着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分门别类地收在几个紫檀木浮雕婴戏图衣箱里。
不过是一些用杭绸和松江细棉布缝制的贴身小衣，填充着晒干菊花瓣的玲珑枕和蚕丝软衾。
还有几件寓意吉祥的白玉双鱼佩、象牙雕瑞兽玩物等。
需要最后检视一番。
温珞柠步入内室，目光掠过那些精致小巧的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她为人母最初的爱与期盼。
她伸出手，极轻地抚过一件雨过天青色云缎缝制、领口袖边细细绣着如意纹的小袄。
一时心绪难平，几乎要落下泪来。
含珠与含玉动作利落，沉默地将最后几件物品检视完毕，收入箱中。
她们皆知主子此刻心情，不敢多言。
此前，内务府确曾循例派来一批专司伺候皇子的嬷嬷与宫人，却被温珞柠以“皇子年幼，脾胃娇弱，恐人多手杂，反生事端”为由，婉拒了回去。
如今皇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唯有乳母何氏一人。
温珞柠定定神，将何氏唤至跟前。
何氏是个面相敦厚、举止稳重的妇人，此刻垂手恭立，带着几分紧张。
“何娘，你是我千挑万选，亲自定下留在皇子身边的乳母，我将殿下交予你哺育照看，看重的便是你的忠厚与本分。
此番皇子前往仁寿宫，此后安危冷暖，饮食起居，我便要多多倚仗于你了。
你需谨记，自此以后，你的身家前程，前程荣辱，皆与皇子殿下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殿下安康顺遂，茁壮成长，你自有享不尽的恩荣。
倘若殿下有丝毫差池，无论是何缘由……”
她话音微顿，语气并未加重，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旁人或许尚有辩白转圜之机，唯你，作为贴身乳母，首当其冲，绝无可能脱得开干系。
这其中的轻重利害，你可明白？”
何氏闻言，脸色霎时一白，立刻屈膝跪地，重重磕下头去：
“奴婢明白！奴婢在此对天起誓，定当竭尽心力，护佑皇子殿下周全！若有二心，或稍有懈怠，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温珞柠微微颔首，俯身虚扶了她一把：
“你的家人，我已派人多加照拂，衣食住行皆会安排妥当。
只要你安心伺候好皇子，我必保他们生活无忧，平安顺遂，将来的前程，我也会放在心上。”
她说这些话并非威胁，而是深宫之中，家人往往是拿捏人心最有效的软肋。
此举是为安何氏之心，令其无后顾之忧。
亦是绝了他人可能以利诱或威逼其家人的念想，从根源上稳住何氏的忠诚。
何氏自然也能够领会，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再次叩首：
“奴婢谢小主大恩！定不负小主所托！”
一番敲打与安抚之后，温珞柠示意含玉呈上赏赐。
是一匹光泽莹润如月华、触手生凉的蜀地进贡的冰蚕云锦，一对通透如水、翠色欲滴的老坑玻璃种翡翠玉镯。
并两支做工极其精巧、点缀着孔雀羽和青金石的赤金累丝如意簪。
赏赐丰厚且极其实用体面，足以显示恩宠与信赖。
温珞柠语气缓和下来，道：
“这些你且收着，日常穿戴或是补贴家用皆可。
只要你一心为皇子，忠心不二，我绝不会亏待于你。待皇子长大懂事，知事明理，也必会感念你的哺育呵护之恩，敬你重你。
你的后半生自有依靠。”
她以此告诉何氏，忠诚所能换来的，是长远而稳固、且体面的回报，远胜于他人险恶叵测的收买与利用。
恰在此时，含玉悄步上前，低声提醒：
“小主，时辰不早了，若耽搁太久，恐惹仁寿宫那边不快，若让人误解小主心存犹豫，反而徒生事端。。”
温珞柠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万千不舍与忧虑强行压下。
闭上眼，复又睁开，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
“罢了……将皇子抱出来吧。”
乳母何氏顺从地将小皇子抱了出来。
孩子裹在明黄缂丝金龙穿云纹的襁褓中，愈发衬得小脸白皙饱满。
犹如羊脂玉精心雕琢。
红润的小嘴微微嘟着，挺翘的鼻梁已初具雏形，眉眼轮廓清晰。
尤其那一双眼睛，虽还闭着，但眼型狭长，眼尾微挑，像极了顾聿修那双深邃含情的眸子。
可以想见日后将是何等俊朗风采。
承渊。顾承渊。
承天潢贵胄之尊，秉渊岳沉凝之重。
这是一个被寄予了厚望的名字。
凝视着怀中稚儿恬静的睡颜，温珞柠的眼眶终究无法抑制地泛起潮红，温热的泪珠无声滚落。
滴在明黄色的襁褓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慌忙侧过头，迅速拭去泪痕，强压下喉间的哽咽。
将唇轻轻贴近婴孩柔嫩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极尽温柔地呢喃低语：
“渊儿，娘的承渊……且安心去皇祖母宫中暂住些时日。
皇祖母那里最是安全稳当，无人敢欺侮你。
娘向你保证，定会竭尽所能，早日……早日风风光光地晋位，堂堂正正地将你接回娘亲身边，绝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爱怜万分地摩挲着孩子温热细腻的小脸蛋，仿佛要将这触感深深烙印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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