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西山背后，最后一丝暖光被夜幕吞噬。庭院里，枯黄的树叶被萧瑟的秋风卷起，打着旋儿，窸窸窣窣地落满阶前，又被风推着，飘向更远的黑暗角落。廊下悬挂的灯笼被吹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在风中明明灭灭，映得四周树影幢幢，如鬼似魅。入耳唯有风声呜咽，间或夹杂着几声寒虫凄切的哀鸣，更衬得这秋夜寂寥深重。
楚枫踏着浓重的夜色归来时，临溪阁大半楼阁都已隐入黑暗，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出微弱的光亮。而其中一扇，正是楚洛书房间的窗户。
楚枫抬头望了望二楼那点孤灯，并未立刻前去回话，而是脚步一折，先去了小厨房。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楚枫端着红木托盘走进室内，托盘上一只青瓷盖碗正袅袅冒着热气。他一眼便看见楚洛书独自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侧影被灯烛拉得细长，正对着面前的一盘残局，指尖拈着一枚黑玉棋子，久久未落。
楚枫悄无声息地将茶碗放在他手边，旋即退开，走到床榻边，默不作声地继续整理那铺到一半、略显凌乱的锦被。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楚洛书的目光仍凝在棋盘纵横交错的格线上，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问道：“妥了？”
楚枫手下动作未停，声音沉稳低缓：“少爷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楚洛书仿佛终于寻到落子之处，将那枚黑子轻轻叩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一响。他这才缓缓抬眼，却并未看向楚枫，而是望着跳跃的烛火：“二房那边怎么说的？”
楚枫不假思索，应答流畅：“二爷并未多言，只嘱咐路上小心。倒是二奶奶……她听闻少爷要出远门，显得颇为忧心，再三说不放心，提议要多拨些得力的人手随行护卫。”
“带人？带什么人？”楚洛书唇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冷笑，眸色在烛光下显得幽深冰冷，“她可说了是拨我们的人，还是她‘自个儿’的人？呵，也罢！”
他对二房那些锱铢必较、步步为营的算计早已洞若观火，只是眼下，这些琐碎阴微的心思还不值得他立刻费神去料理。当务之急，是他必须尽快挣脱这病体与困局的桎梏。思及此，他话锋倏然一转，跳跃到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话题：“小姐那边如何了？”
这数月来，楚枫早已习惯了自家少爷这种思绪迅疾、毫无征兆的转折问话，自然也做足了功课：“宫里巳时初刻来了人传话，说小姐一切安好。皇后娘娘和昭华公主待她极为亲厚，宫中诸事亦顺遂。尤其是敦和宫那边，”他语气微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听闻……欢喜更甚。”
楚洛书闻言，拈着棋子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枚温润的黑玉棋子几乎要嵌进他苍白的指腹。他眉头深锁，形成一个凌厉的褶皱：“敦和宫……敬妃娘娘？”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楚枫垂首：“正是。”
楚洛书将棋子重重按在棋盘，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究竟怎么回事，来人可有细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楚枫。
楚枫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回道：“传话的内侍说，是前几日的赏花宴上，小姐一时口误，错唤了敬妃娘娘一声‘姨母’。当时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但敬妃娘娘非但未见恼意，反而…… 欢喜得很 ，当场便拉着小姐的手说了许多亲近话。今日更是戏言称，要将小姐与二皇子凑一对呢，若我们小姐不愿 ，便是认作干女儿也是极好的。”第九章
楚洛书听完，眉心拧成的疙瘩几乎化不开，一股无名火混杂着深深的忧虑堵在心口，闷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他声音冷了下去：“那位膝下三位皇子，为何偏偏是二皇子？” 二皇子生母早逝，自幼养在敬妃宫中，虽非亲生，却深得圣心，这其中的微妙，不得不让人深思。
楚枫额角微微见汗：“这……小的也不甚清楚！宫中口风甚严，只传出这些许风声。”
还没等楚枫再解释，楚洛书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带着迫人的压力：“赏花宴是几日前的事？为何当日无人回报，拖延至今才知晓？”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棋盘，节奏急促，透露出内心的焦躁。
楚枫迅速在心中梳理了一遍信息：“此事应当并非空穴来风，但我们安排在小姐身边的人此前竟一无所知。想来……那日之事并非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恐是宴席间隙，敬妃娘娘单独召见时所言。我们的人也是昨日才通过其他渠道隐约探听到一点风声，未能及时核实，故今日才报上来。”
楚洛书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分分冷沉下去，室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降低了几分。他声音冰寒：“入宫前我是如何吩咐的？务必寸步不离！如此大的纰漏，竟无人察觉……那日当值的是谁？如此不尽心，也不必再回来了。”
楚枫此刻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无比凝重：“那日原是该红绣随侍。但因赏花宴前，红绣突然腹痛难忍，几乎无法站立，便临时被一个叫墨翠的丫鬟顶替了上去。”
“墨翠？”楚洛书在记忆中仔细搜寻这个名字，却只找到一片模糊的阴影。越是想不起，他心中的疑虑就越深，刚稍舒展的眉头再次紧锁：“我们精心挑选送进宫陪伴小姐的人名单里，根本没有这个名字！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楚枫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出：“是……二奶奶。赏花宴前一日，二奶奶以宫中规矩繁琐、需增添人手以免失仪为由，特意将墨翠塞进了随行队伍。事发突然，我们的人来不及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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