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松已在官驿候了裴闻铮整整两日，除了得了“快了，天使再等等”这样的答复之外，毫无进展，丝毫不见裴闻铮有启程的打算。
尹松又一次被谢珩阻拦在裴闻铮的门前，他一脸愠怒：“裴大人此是何意？”
谢珩抬着手，嬉笑着开口：“天使莫急，裴大人正在誊写巡查卷宗，早晨便吩咐莫要让人来扰，您就别难为属下了。否则回头治属下个办事不力，再扣些俸银，挨一顿板子……”
“闭嘴！”尹松恶狠狠道：“今日你非得放咱家入内，见一见裴大人不可！”
“天使，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不去，那咱家此刻便治你一个抗旨之罪！”尹松抬起手，直直地指到谢珩面上。
谢珩依旧面带笑意，丝毫不见怒色，但双脚却未曾挪动半步。
尹松怒气难掩，在众人窥探的目光中，面色渐渐涨红。
二人又对峙了许久，终于里间传来一声斥责：“谢珩，不得对天使无礼。”
谢珩看了尹松一眼，面上笑意愈大，他低低颔首：“是，大人。”
尹松闻言，面色才终于好看了些，他冷哼一声，随即径直撞过谢珩一侧肩膀，走进房中。
裴闻铮的书案前堆了数份卷宗，他此刻仍低着头，奋笔疾书。
尹松见状，心中那些不耐烦又散去了些，他躬身行礼：“奴才见过裴大人。”
“天使请起。”裴闻铮这才起身：“天使此来，仍是为问本官归期？”
“是。”尹松站直了身子：“裴大人也知道，官家乃是急召您回京，可您又耽搁两日了，倘若再耽搁下去，咱家不好向官家交差啊！”
裴闻铮面上隐含羞愧：“本官知道，但奈何这卷宗太多，本官已在连夜整理，请天使再宽限些时日。”
“至多一日。”尹松开口：“如此回程路上快马加鞭，方能不被官家怪罪。”
“两日吧。”裴闻铮思索一番：“天使再宽限两日，本官应当能将卷宗整理完毕，呈于官家案头。”
尹松眉心一皱。
“且本官要回京城去，总也得告知褚大人一声，否则岂非失礼？”
尹松闻言，这才松口：“两日便两日，大人莫要食言才好。”
“君子一诺千金，本官自不会食言。如今本官案头仍有事务未竟，”裴闻铮看向门外，唤道：“谢珩，送客。”
尹松纵然心有不满，但见他眼底青黑不似作假，只好随着谢珩一道走了出去。
裴闻铮转身走回书案之后，他捏了捏太阳穴，片刻后，谢珩转身走进来：“大人，短短两日当真够吗？”
“秦淮可曾回来？”
“尚未。”
“等他回来，告诉他，莫要满兰县去寻许鸣玉的踪迹了。”裴闻铮抬起眼：“让他领着人，去四处宣扬我再有两日便要离开兰县一事。”
“为何？”
“比起腿脚，这消息走的，可要快上许多。”裴闻铮执起笔，他略低着头，谢珩瞧不清他的表情。
“您是打算以这消息，诱许小娘子现身？”
“诱？”裴闻铮低笑一声：“她如今定然身陷何处，不得脱身。”
“那您这是……”
“看不出来吗？我要让她竭尽所能，来见我。”裴闻铮理所当然道。
谢珩：“……”
这不是诱，是什么？
裴闻铮如同猜透了他所想一般，他淡淡开口：“我这是在给她机会。”
“倘若她抓不住呢？”
“那便是她命该如此，与我无尤。”
……
裴闻铮两日后要离开兰县的消息，午后便不胫而走，未满半日，已传遍了整个兰县。
堤坝上，李大壮吃着干粮，闻言眼中顿时充满轻视与嘲弄。
果然，大齐所有官员皆是一丘之貉，哪怕是这位自京城来的大理寺卿，亦是如此。
他撕下一块干粮放进嘴里，就着水咽下，这才站起身。
眼见不远处，几名百工围坐在一起，长吁短叹的，他起身走去，挤入其中：“诸位在议论什么？”
一人嚼着干粮含糊道：“咱们在为许大人可惜。”
李大壮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许大人这样好的官，竟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实在可惜。”
“被水泡成那样，啧啧啧。”那人囫囵将口中食物咽下：“对了，那晚究竟是何人瞧见了许大人的尸骨？”
李大壮咀嚼的动作一顿。
“大壮，你可曾瞧见？”
李大壮低下头：“未曾。”
“那倒是奇了，我听着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
有人嗤笑一声：“杨老大，你定然是多日没碰你家婆娘，心中饥渴。若非咱们这些人想赚些银钱，谁会来这地方？何况还是女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附和地笑起来，唯有李大壮眉心一皱。
杨老大啐他一口，这才接着道：“真是个女人的声音，对了大壮，当时你离得近，可曾瞧见那人是男是女？”
“当时那么黑，我如何分辨？”
“也是。”杨老大闻言，只得作罢。
众人围在一起继续吃干粮。
片刻后，李大壮悄然开口：“你们说，许大人的死，可会有内情？”
“有何内情？”一人摇了摇头：“这堤坝上卷走了多少生命，怎会有内情？”
“若是有呢？”李大壮神情执拗：“你们可会去为他鸣冤？”
杨老大将干粮整个塞入口中，随即起身：“咱们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吧，自个儿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别人作甚？”
说罢，他转身离去。
身边的人陆续离去，李大壮见状，低着头坐在滩涂上。
此时，方才一位一言不发的百工拍了拍李大壮的肩膀，咧着一口白牙笑道：“倘若许大人之死真有内情，我定然会为他鸣冤。”
“当真？”
“自然，许大人是个好官。”他看向远处，那儿波浪滔天，却尽数被堤坝隔绝：“若非许大人与咱们一道修筑堤坝，如今兰县定然是人间炼狱。”
他说完，又拍了拍李大壮的肩膀：“走吧，去干活儿。”
李大壮随之站起身，扛起一旁的沙袋，快步向堤坝跑去。
喜欢永历十三年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永历十三年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