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庭审结束已经过去两周。江城的冬天彻底铺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色的天空。雪没有再下,但阴冷的湿气浸透城市的每个角落,无论穿多厚,寒意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
这十四天里,方旭的生活回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正轨。车还在4S店维修,窗户已经换好了新的双层玻璃,比原来更厚实,隔音效果也好。筱云手上的痂脱落了,留下浅浅的粉色痕迹,心理医生说这是正常的,会慢慢淡去。
孩子恢复了上学,只是变得比从前更黏人。每天放学一定要方旭亲自接,晚上睡觉要开着夜灯,卧室门不能关严。方旭都一一满足,他知道这些细小的要求背后,是孩子安全感重建的过程。
今天早上送筱云去学校时,孩子突然问:“爸爸,今天是不是要去法院?”
方旭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昨天晓雨小姨打电话,我听到了。”筱云仰着小脸,眼睛里有与年龄不符的担忧,“爸爸,你去法院,是要去告妈妈吗?”
这个问题,方旭已经准备了很久。他蹲下身,与女儿平视:“不是告,是听结果。妈妈做了错事,伤害了我们,法律会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也要让她承担后果。”
“那……妈妈会被关起来吗?”
“可能会。”方旭没有隐瞒,“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筱云,你要记住,不管妈妈在不在,爸爸都会陪着你,爱你,保护你。”
筱云点点头,伸出小手摸摸方旭的脸:“爸爸,我不怕。我有你就够了。”
这句话让方旭眼眶发热。他抱住女儿,抱了很久。
上午九点,方旭和唐荣天律师在法院门口会合。今天的气温比前些天更低,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方先生,”唐荣天说,“根据我的经验,今天应该会宣判。您做好心理准备。”
方旭点点头:“走吧。”
还是第三法庭,还是那些面孔。只是今天旁听席上的人少了一些,秦晓雨没有来——她说自己无法面对,孟诚和许思瑜陪她一起来了,但选择坐在最后一排。
秦思思被带进来时,状态比上次更差。她的脸颊凹陷得更厉害,眼袋浮肿,走路时脚步虚浮。坐下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旁听席,目光与方旭短暂相接,又迅速移开。
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恐惧,乞求,绝望,还有一丝残存的怨恨。
审判长和审判员入座,法槌落下。
“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继续开庭。”审判长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审理秦思思故意毁坏财物一案。经合议庭评议,现在宣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书记员起身:“全体起立。”
法庭里响起椅子移动的声音。秦思思也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
审判长拿起判决书,开始宣读。他的声音平稳有力,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被告人秦思思,女,1988年出生,汉族,大学文化程度……因涉嫌故意毁坏财物罪,于2023年11月4日被刑事拘留,同年11月18日被逮捕……”
先是冗长的程序性陈述,然后进入核心部分:
“经审理查明,2023年11月3日上午9时许,被告人秦思思携带美工刀、喷漆等工具,潜入本市滨江区某小区地下停车场,使用美工刀将其前夫方旭所有的奥迪轿车车身多处划伤,并使用喷漆在车门上喷涂‘方旭渣男’字样。随后,被告人又攀爬至该小区12号楼1202室(方旭住所)阳台外侧,使用砖块砸碎客厅窗户玻璃,并在现场留下‘这只是开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字条。”
“经江城市价格认证中心鉴定,被损坏车辆维修费用为人民币四万八千元,窗户修复费用为人民币一万元,共计五万八千元。”
审判长顿了顿,继续宣读:
“上述事实,有公诉机关提交并经法庭质证、认证的下列证据证实:1.小区监控录像及截图;2.现场勘验笔录、照片;3.价格鉴定结论书;4.指纹鉴定意见书;5.被害人方旭的陈述;6.证人证言;7.被告人秦思思在侦查阶段的供述等。证据确实、充分,足以认定。”
法庭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秦思思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本院认为,”审判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被告人秦思思故意毁坏他人财物,数额较大,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毁坏财物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关于辩护人提出的从轻处罚意见,本院评议如下:”
“第一,关于初犯问题。被告人虽系首次触犯刑法,但在短时间内多次实施违法行为,从行政违法升级为刑事犯罪,主观恶性较大,不宜认定为初犯。”
“第二,关于认罪态度。被告人虽当庭认罪,但在侦查阶段及审查起诉阶段有反复,其认罪态度不稳定。且至今未对被害人进行任何赔偿,亦未取得被害人谅解。”
“第三,关于犯罪动机。被告人与被害人曾是夫妻关系,本应妥善处理感情纠葛,但其选择以极端方式报复泄愤,手段恶劣,社会危害性较大。其因婚姻失败而情绪失控,不能成为从轻处罚的理由。”
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秦思思心上。她的身体开始发抖,越来越厉害。
审判长继续宣读:“综合考虑本案事实、性质、情节及社会危害性,被告人秦思思的行为已严重侵害他人财产权利,破坏社会秩序。虽认罪,但无悔罪表现,未赔偿损失,未取得谅解。不宜从轻处罚。”
最后的部分来了。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第六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人秦思思犯故意毁坏财物罪,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二、责令被告人秦思思于本判决生效后十日内,赔偿被害人方旭经济损失人民币五万八千元。”
“三、作案工具美工刀一把、喷漆一罐予以没收。”
六个月。
这两个字在法庭里回荡,然后被寂静吞没。
秦思思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她看着审判长,看着公诉人,最后看向方旭。
那眼神里最后的乞求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我不想坐牢……”她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不想……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赔钱,我什么都赔,别让我坐牢……”
她瘫坐在椅子上,身体软得像一摊泥。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哭泣,是彻底的崩溃。她抱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不要……不要坐牢……我不要……”
法警上前一步,但没有碰她。这是法庭上常见的一幕,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心理承受极限。
审判长敲下法槌:“被告人秦思思,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收到判决书之日起十日内,通过本院或直接向江城市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现在闭庭。”
法警走向秦思思,给她戴上手铐。这一次她没有挣扎,只是瘫在那里,任由法警把她拉起来。她的腿软得站不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被带出法庭。
经过旁听席时,她的目光与方旭再次相遇。那眼神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枯井,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方旭移开了视线。
法庭里的人开始陆续离开。孟诚和许思瑜走过来,想说什么,但看到方旭的脸色,又闭上了嘴。
唐荣天律师收拾好文件,走到方旭身边:“方先生,判决结果在意料之中。六个月实刑,加上附带民事赔偿。如果她不赔偿,您可以申请强制执行。”
方旭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谢谢唐律师。”
“这是您的判决书副本。”唐荣天递过来一份文件,“接下来就是执行阶段了。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跟进赔偿的事。”
“暂时不用了。”方旭说,“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
走出法院,阳光刺眼。方旭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灌进肺里,有些疼,但异常清醒。
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虽然知道它还会以其他方式存在——比如赔偿的执行,比如未来秦思思出狱后的不确定性,比如筱云心里可能永远留下的阴影——但至少这一刻,他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老方,”孟诚拍拍他的肩,“找个地方坐坐?”
“我想先回家。”方旭说,“筱云下午三点放学,我想去接她。”
“好,我们送你。”
车上,谁都没有说话。方旭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条路,他和秦思思一起去民政局领结婚证。那天她穿了件白裙子,笑得很甜,说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誓言是真的,爱也是真的。只是人心会变,生活会变,走着走着,就走散了。
而现在,他们走到了法律的两端,中间隔着六个月的刑期,隔着五万八千元的赔偿,隔着无法弥补的伤害,隔着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晓雨发来的信息:“姐夫,结果我知道了。你……还好吗?”
方旭回复:“我很好。谢谢关心。”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晓雨,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人。这件事,不会影响你和我们的关系。”
很快,秦晓雨回复了一个哭脸表情,然后是:“谢谢姐夫。我会一直陪着筱云的。”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方旭下车时,许思瑜轻声说:“方总,如果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方旭看着她,这个善良的姑娘,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支持,却从不越界,从不要求什么。
“谢谢你,思瑜。”他说,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许思瑜愣了愣,然后笑了:“不客气。”
回到家,屋里很安静。阳光透过新换的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方旭换了鞋,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茶几上还放着筱云昨天画的画——一片蓝色的海,海上飘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三个人,两大一小。孩子用稚嫩的笔迹在旁边写着:“爸爸,许阿姨,和我。”
许思瑜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脸都红了,小声说筱云画得真好。方旭当时没说什么,但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悄悄松动了一下。
也许,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
他拿起手机,给筱云的班主任发了条信息:“王老师,今天下午我自己去接筱云。”
然后他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他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疲惫。
但他知道,这疲惫是好的。因为它意味着战斗结束后的松弛,意味着可以暂时放下警惕,意味着终于可以喘口气。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应该是哪个幼儿园提前放学了。远处有汽车的鸣笛,有商贩的叫卖,有生活的嘈杂。
这些声音编织成城市的背景音,平凡,琐碎,但真实。
而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地鸡毛,就是这样在破碎中寻找完整,在失去后学会珍惜,在伤痛后缓慢愈合。
方旭在沙发上睡着了。两个月来第一次,没有做梦,没有惊醒,只是沉沉地睡去。
直到手机闹钟响起,提醒他该去接女儿了。
他起身,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袋深重、胡子拉碴的男人。然后他刮了胡子,换了件干净衣服,出门。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脚步是轻的。
路过那家曾经和秦思思常去的奶茶店时,他停顿了一下。店里换了装修,换了店员,但招牌还在。他想起秦思思最爱喝他们家的珍珠奶茶,少糖,多珍珠。
那些回忆还会时不时冒出来,像水面下的气泡。但方旭知道,它们会慢慢变淡,慢慢沉底,最终成为过去的一部分。
而他,要向前走了。
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家长。方旭站在熟悉的位置,看着校门打开,孩子们像小鸟一样飞出来。
“爸爸!”筱云背着书包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
方旭蹲下身,抱住她:“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开心!”筱云说,“美术课我画了一幅新画,老师说要贴在教室墙上。”
“真棒。”方旭牵起女儿的手,“走,回家。爸爸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大一小,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很稳,很踏实,像是要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而未来会怎样,方旭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会牵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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