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丽华见陈雪看自己的目光里，丝毫找不到同盟者的迹象，仿佛自己那些细腻的感受和基于“管理逻辑”的分析都成了无理取闹。她决定换个角度，再次尝试撬动陈雪的理解：“姐，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你也是有小家的人，你凭良心告诉我，让一个小家庭，硬生生挤进一个大家庭里，两代人，甚至三代人搅和在一起生活，从长远来看，科学吗？合理吗？”
陈雪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当然不科学，更不合理。所以我和俊明从一开始就选择不那样生活。哪怕晶晶小时候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让她在外公外婆身边待了几年，我和俊明也是另外单过的，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认为的现代家庭应有的边界感。
丽华若有所思，眼神飘向窗外，幽幽地说道：“其实……我和李立最早也是这样的。那时候只有婷婷，就我们三个人……”
陈雪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点提醒的意味：“哎，打住！你这样说可就容易让人寒心了哈。别让你妈听见。你们有了婷婷之后，你妈可是从老家过来，一直陪着你们，帮你们带到现在的。”
丽华猛地一乍舌头，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找补：“是啊，还有我妈。可是……我妈和我们在一起，感觉……感觉不算是另一个‘家’硬挤进来，她更像是……” 她卡壳了，皱着眉头，努力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那种微妙的差异，突然自己先笑了，因为她发现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陈雪却毫不客气，毒舌地替她补上了：“更像是个‘挂件’，对不对？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在那个家里，你妈只是附庸，你才是真正的主人！”
丽华一听就不乐意了，嗔怪地拍了陈雪一下：“哎呀，姐！你可不能这样说我妈！什么挂件不挂件的，挂件就是个装饰品，我妈可不是！她功劳大着呢！”
陈雪就等着她这句话，立刻顺势说道：“看看，说到自己的妈妈，就立刻强调‘功劳大’。现在呢？你抱着小的，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秀芬姨忙前忙后，李叔帮着带孩子，你怎么就感觉不到他们的‘功劳’大了？别告诉我，你坐月子期间，就只是吃饭和搞卫生这两件事哈！”
丽华被陈雪这一连串的逻辑逼得节节败退，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是那么回事！哎，我被你遛的，脑子都昏乎了。” 她说着，眼神渐渐放空，似乎思考的齿轮已经不自觉地，在另外的轨道上开始转动。
陈雪见好就收，不再纠缠这个注定扯不清的婆媳哲学问题，利落地岔开了话题：“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扮演社会学专家了。天底下的婆媳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些套路，天底下的母女情深也大抵相似，你说破天也说不出什么新鲜花样来。我有正事要问你。”
丽华松了口气，赶紧接话：“你说！”
陈雪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苏曼，你接触过吗？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你是说林姨那个忘年交，苏曼？”丽华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欣赏，“那可不是一般人物。怎么，你见到她了？”
“嗯，在我妈那儿打了个照面。”陈雪语气平淡，“怎么个不一般法？”
“脑子活络，行动力强，是那种注定要当老板、干大事的人。”丽华评价得很干脆，“不像我，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你想啊，就李立找林姨帮忙做饭这么件小事，她都能敏锐地抓住，借势发挥，愣是拉着林姨一起把它攒成了一件‘事业’。而且人家不是光动嘴皮子，是真亲力亲为，拍摄、策划，忙前忙后。你见过她了吧？她年纪应该跟我们差不多，跟林姨隔着辈呢，但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能让林姨信服她，愿意跟着她折腾。最关键的是，”丽华强调道，“她是真能让林姨发光发热！你没发现林姨最近整个人精神头都不一样了吗？眼睛里都有光了！”
陈雪听着，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我看你是天天有两顿现成的、堪比五星级酒店的美味佳肴吃着，嘴软，才拼命帮她们说好话吧？”
丽华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雪语气里那丝不以为然，反问道：“干嘛？你不喜欢她？”
陈雪立刻否认，带着点刻意的撇清：“我喜不喜欢她干嘛？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丽华盯着她的眼睛，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怕苏曼把林姨给骗了吧？”
陈雪没有直接承认，只是反问，目光锐利：“你觉得，会吗？”
丽华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稍作沉思，然后肯定地摇了摇头：“不会。林姨也不会让她骗。”
“为什么这么肯定？”陈雪追问。
“我是做行政的，不敢说阅人无数，但基本的察言观色、洞察人心，还是能稍稍靠点边的。”丽华此刻显得异常冷静和理智，分析得条理清晰，“苏曼如果真对林姨有什么不好的居心，那她的手段就太笨了。骗人怎么骗？首先你得让目标人物看到极大的、不切实际的利益，或者给到一种足够强烈、足以摧毁正常理智的刺激。但现在她和林姨做的这件事，林姨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直接‘大利益’的，林姨本身就不懂流量、不懂变现那些东西。苏曼给林姨的，无非是一种新的生活乐趣，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价值感，或者说，她只是陪着林姨，一起做一件林姨本身就擅长、而且也真心喜欢做的事情而已。这种‘收益’，是情感层面的，是精神层面的，它不构成诈骗的动机。”
陈雪听着，不得不暗暗佩服。这个在婆媳关系里显得有点“作”、有点“过度解读”的孙丽华，在分析起苏曼和林淑慧这件事上，却显得异常清醒，逻辑清晰，简直入木三分。
而丽华却并未留意陈雪的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推演里，她摸着下巴，眼神闪烁着思考的光芒，继续说道：“至于林姨那边，我觉得吧，目前这个阶段，要说真有人能骗到她，让她心甘情愿吃亏上当的，恐怕只有两个人。”
陈雪的心微微一提，下意识地问道：“谁？”
丽华抬起头，看着陈雪，忽然狡黠地笑了，一字一顿地说：
“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和陈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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