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酒楼门口，周校长的专车已经等候在路边。严丽对陈阳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你送送李老师，我叫的车马上就到。”
陈阳立刻会意，陪着李国华走到路边等候出租车。傍晚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吹散了席间的酒意，却吹不散空气中隐隐的微妙气息。
李国华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陈阳，陈阳笑着摆手谢绝。李国华给自己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霓虹灯光的映照下缓缓散开，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小陈啊，”李国华吐着烟圈，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今天聊得确实很愉快。校长那边你放心，毕竟预算摆在这儿，你的方案性价比最高，竞争力最强，问题不大。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司机沟通的严丽，确认她听不到这边的谈话后，才继续说道：“学校的项目嘛，你也知道，流程上总会有些特殊情况。有些功能，校长可能暂时没想到，但实际用起来，老师们大概率会有额外的需求。比如说，你今天提到的学生作品展示板块，只是静态展示会不会太单调了？要是能加上点赞、评论的互动功能，老师们和家长们肯定更欢迎。还有那个预约系统，能不能和老师们的个人日程表稍微打通一下，这样预约起来更方便？这些需求现在提出来，预算肯定是不够的。”
陈阳的心头猛地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悄然滋生，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试探着问道：“李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李国华凑近了些，酒气混合着烟味扑面而来，“大的框架就按照你今天汇报的来做，报价也按照严老师说的，往最实惠里报，先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再说。至于那些额外的、锦上添花的功能嘛……”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认识几个做技术的朋友，都是小团队，成本低，做事也灵活。到时候，一些非核心的但又有点技术含量的模块，比如我刚才说的互动组件、日程接口开发之类的，可以分包给他们来做。价格好商量，肯定比找大公司便宜得多，质量方面我来帮你把关。这样一来，既能满足学校的实际需求，你这边作为总包，压力也能小不少，还能多交个朋友，拓宽一下人脉，一举多得，你觉得怎么样？”
陈阳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晚风一吹，凉意直透骨髓。他瞬间就听懂了李国华的言外之意，这分明是一个“三方得利”的灰色方案：他以低价拿下总包项目，李国华介绍自己的“朋友”分包部分利润较高的模块，从中牟利或做人情，而学校则能以极低的价格获得功能更“丰富”的产品。
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人吃亏，但陈阳心里清楚，这种分包模式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李老师，这恐怕不太合适吧？”陈阳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顾虑，“技术上如果分得太散，不同团队开发的模块在集成时很容易出现兼容性问题，后续的维护也会非常麻烦，一旦出现故障，责任也不好界定。”
“哎，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李国华大手一挥，显得胸有成竹，“我那些朋友都是行业里的老手，技术靠谱得很，只要提前把接口规范定好，集成肯定没问题。再说了，主要的架构和核心功能都在你手里把控着，你还怕什么？这就是现在最流行的资源整合，大家互相帮衬，才能把事情做好嘛！”
就在这时，李国华的出租车缓缓驶来。他用力拍了拍陈阳的胳膊，脸上重新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行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你回去好好把方案和报价做出来，报价的事多和严老师商量着来。其他的细节，咱们以后再慢慢细聊！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出租车汇入车流，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陈阳站在原地，望着车辆尾灯远去的方向，刚才在饭局上感受到的那点虚幻的暖意和希望，被冰冷的江风吹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粘腻的预感，仿佛双脚不慎踩进了即将凝固的水泥里，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严丽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放松后的淡淡笑意，语气轻快地问道：“聊得怎么样？李老师人不错吧？看他对你挺认可的，以后肯定会多帮忙。”
陈阳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期待，那里面映照着城市的万家灯火，也承载着她对这个项目能给家庭带来转机的全部渴望。
他张了张嘴，想把李国华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但那些关于“分包”“朋友”“资源整合”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堵在喉咙口，既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嗯，李老师……挺热情的，对项目也很上心。”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连忙移开目光，不敢与严丽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对视。
“那就好。”严丽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或许是她沉浸在事情顺利推进的乐观情绪中，并未多想，“走吧，咱们回家。你尽快把方案和报价弄出来，既要显得专业严谨，又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记住，价格控制在三万左右，不能太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回家的出租车上，车厢内一片寂静。严丽靠着车窗，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大概正在盘算着这笔预期中的收入该如何分配：是先补齐工作室拖欠的房租，还是支付豆豆接下来的兴趣班学费，又或者，换掉她那辆骑了多年、总是在半路掉链子的旧电瓶车。
陈阳则侧坐在另一侧，同样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李国华的话语，以及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仿佛看到，那扇刚刚被严丽用力撬开一丝缝隙的希望之门后，并非坦途，而是一条更加幽暗曲折、布满无形蛛网的窄巷，每一步都可能暗藏危机。
他确实拿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张足以让他东山再起的入场券。
但此刻，握着这张入场券的手，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回到家时，豆豆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小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在梦乡里隔绝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与算计。
这个夜晚，对严丽而言，是看到曙光的希望之夜；对李国华而言，是捕捉到利益的机遇之夜；而对陈阳而言，却是看清了希望阴影下，那些悄然滋生的、名为现实的苔藓。
风暴，从来不会在晴空万里时骤然降临。
它总是在人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对未来满怀憧憬的那一刻，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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