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赵昊家的院子里，气氛却不像往常那般轻松。
女人们都起得很早，却没什么心思干活，一个个眼底都带着几分青黑，显然昨晚谁都没睡踏实。
那座摆在桌上的钱山，此刻非但没带来喜悦，反而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叶芬妮拿着个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院子里的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还不走？再晚点，县政府的人都下班了。”
梁淑慧在厨房里烧着火，火光映着她担忧的脸，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响，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赵昊从屋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蓝色的确良长裤，整个人收拾得利利索索，看不出半点要跟人拼命的架势，倒像是要去相亲。
“都愁着脸干什么？”赵昊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你还有心思吃！”叶芬妮把掸子一扔，快步走过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一个人去县城，万一他们……”
“谁说我一个人？”赵昊三两口吃完馒头，拍了拍手，“孙村长跟我一起去。”
他走到梁淑慧身边，看着她通红的眼圈，心里一软，放缓了声音：“梁姨，放心。我不是去打架，是去讲道理的。再说，我以前救过县领导的命，这点情面还是有的。”
听到这话，梁淑慧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她知道赵昊医术通神，也听他提过这事，只是关心则乱。
“那你……万事小心。”她从锅里盛出一碗热粥，递给赵昊，“喝完再去，路上别饿着。”
赵昊接过粥，几口喝完，感觉胃里暖洋洋的。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忧色的田小娥和沈若冰，笑了笑：“看好家，等我好消息。”
说完，他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村口，孙大海早已等在那里。他同样换上了一身压箱底的干部装，只是那衣服穿在他黝黑壮硕的身上，总显得有些局促。
他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里面用最干净的干草垫着，小心翼翼地放了十几个最大最红的水蜜桃。
“昊哥，都准备好了。”孙大海看到赵昊，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激动。
“走吧。”
两人没有坐卡车，而是骑上二八大杠自行车。
赵昊载着孙大海，一路朝着县城的方向骑去。
清晨的山路，空气清新。
那条新修的青石板路，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路上，不时能看到均村的汉子们扛着锄头在巡逻，他们看到赵昊，都远远地挺直了腰杆，大声喊着“昊哥好！”。
孙大海坐在后座上，看着这一切，心里百感交集。他攥着手里的竹篮，忍不住问：“昊哥，咱……咱就提着一篮桃子去？能行吗？要不，我把家里那两瓶好酒拿上？”
“不用。”赵昊蹬着车，气息平稳，“咱们这次去，不送礼，也不求人。咱们是去给县里送钱的，是去汇报工作的。腰杆要挺直了。”
“送钱？”孙大海更糊涂了。
赵昊笑了笑，没再解释。
一个多小时后，县政府那栋三层高的苏式小楼，终于出现在眼前。
楼前挂着国徽，几个站岗的武警战士身姿笔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孙大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他跟在赵昊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两人刚要上台阶，就被门口传达室一个戴着袖章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哎哎！干什么的？”男人斜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们，看他们一个像农民，一个像愣头青，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同志，你好。我们是均村的，想找陈县长汇报点工作。”赵昊客气地说道。
“找陈县长？”男人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县长是你们想见就见的？有预约吗？介绍信呢？”
“我们没有预约，但事情比较紧急，关系到我们全村几百口人的生计，也关系到县里的税收。”
“嘿，口气倒不小！”男人用手指点了点他们，“我告诉你们，今天上午县长要开会，下午要去市里，没时间！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
孙大海被他这态度搞得脸都涨红了，却又不敢发作。
赵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知道跟这种人纠缠没用，便直接说道：“那麻烦你，帮我给廖秘书打个电话，就说莽村的赵昊找他。”
“廖秘书？”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又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廖秘书也忙着呢，哪有空见你们。行了行了，赶紧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里传了出来。
“老张，跟谁嚷嚷呢？一大早火气这么大。”
只见一个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的中年男人，拿着个文件袋从楼里走了出来。
正是廖秘书。
“廖秘书！”赵昊眼睛一亮。
廖秘书也看到了赵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赵昊同志？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下台阶，目光在赵昊和孙大海身上转了转，又看了一眼传达室那个叫老张的男人，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廖秘书，我……”那老张一看这架势，脸都白了，赶紧想解释。
“行了，你忙你的吧。”廖秘书摆了摆手，懒得跟他计较，转而热情地握住赵昊的手，“赵昊同志，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快，里面坐！这位是？”
“这是我们均村的村长，孙大海。”赵昊介绍道。
“孙村长，你好你好。”廖秘书也跟孙大海握了握手。
孙大海受宠若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廖……廖秘书好。”
“走，县长正好在办公室，我带你们过去。”廖秘书说着，就领着他们往楼里走。
经过传达室的时候，那个老张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跟刚才判若两人。
孙大海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对赵昊的敬佩，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进了办公楼，走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听着自己“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孙大海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干部装、行色匆匆的人，每个人看到廖秘书，都客气地点头打招呼，顺便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跟在后面的赵昊和孙大海。
廖秘书一路将他们领到三楼最里间的一间办公室门口，门上挂着“县长办公室”的牌子。
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廖秘书推开门，对赵昊和孙大海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昊深吸一口气，拎着那篮桃子，率先走了进去。孙大海跟在后面，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接下来，均村的命运，就全看这间屋子里的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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