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嘉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看向肖掌柜，又转向几位主事：“诸位主事，依我之见，投毒乃是重罪，关乎律法与人命，绝非一句赔偿便能了事。
肖掌柜身为风云楼管事，明知投毒会危及食客性命却仍执意为之，此等心术不正、罔顾法纪之人，若不严惩，如何能儆效尤？”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而坚定：“风云楼东家将其送来，看似诚意满满，实则是想以一人之过掩盖店铺管理之失。
我五味小馆虽蒙受损失，但更在意的是公道二字——不仅是为那日险些受害的食客讨回公道，更是为宁州所有诚信经营的商户守住底线。
若今日轻饶了他，日后难保不会有其他商户效仿此等卑劣手段，届时商署的公信力何在？宁州的营商环境又将何去何从？”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目光扫过几位主事时，坦然无惧。
老主事捻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缓缓点头：“许娘子所言极是。商署设立之初，便是为了规范商户行为，维护市集秩序。若连投毒这等恶性事件都能轻描淡写，岂非本末倒置？”
刘主事也接口道：“肖掌柜此举，已非寻常商业竞争，而是触犯刑律。商署虽非官府衙门，却也不能纵容此等恶行，理应将人移交官府，依法处置，方能彰显法纪严明。”
赵有光见这些人都纷纷附和这小小女子说的话，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却又不敢公然反驳，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讪讪道：“刘主事说的是，只是……只是风云楼毕竟是宁州老字号，若是闹到官府，怕是会影响整个宁州商界的声誉……”
“声誉？”周如寄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扫向赵有光，“赵主事此言差矣！真正的声誉，是靠商户们诚信经营、遵纪守法换来的，而非包庇纵容恶行！今日若为了所谓的‘声誉’而放过这等败类，那才是对宁州商界声誉最大的玷污！商署若连基本的是非曲直都不分，又何谈为商户们主持公道？”
他转向老主事，语气坚定，“依我看，即刻将肖掌柜移交官府，并将风云楼的所作所为通报全署，让所有商户引以为戒，如此方能以儆效尤，还宁州市集一个清朗环境。”
许清嘉闻言，心中微动，抬眼看向周如寄。
她知道，今日之事，是周如寄想给她一个交代，也是清正商署风气的一个开端。
老主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终于重重一拍桌案：“周主事所言极是！此事不必再议，即刻备文，将肖某押送官府，另拟文书晓谕各商户，往后再有此类恶性竞争、罔顾法纪之举，商署定当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说罢，他目光转向许清嘉，语气中带着几分温和，“许娘子，今日多亏你据理力争，才未让奸猾之徒蒙混过关。商署能有你这样明辨是非、坚守原则的商户，实乃宁州之幸。”
许清嘉起身躬身一礼，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清明：“老主事言重了，维护公道是商户本分，亦是百姓期盼。清嘉只盼往后商署能始终如此公正严明，让所有诚信经营者都能安心立足。”
肖掌柜听得判决，连忙看向赵有光，眼中满是哀求：“赵……”
未等他话说出口，赵有光急忙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他的求助。
他心里清楚，此刻若再替风云楼说话，只会引火烧身，毕竟老主事和周如寄的态度已然十分明确。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名差役上前，将瘫软在地的肖掌柜架起，拖向堂外。
肖掌柜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商署的青砖甬道尽头。
堂内一时陷入沉默，只剩下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赵有光端起桌上的茶盏，手指微微颤抖，茶水险些洒出盏沿。
他强作镇定地抿了口茶，滚烫的茶水入喉却未驱散心底的寒意。
方才许清嘉那番话掷地有声，句句都像在打他的脸，尤其是那句“维护公道是商户本分”，更是让他坐立难安。
周如寄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慌乱，眼底带着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目光转向老主事：“此事既已处置妥当，许娘子，今日辛苦你了。五味小馆入商署的文书，我已让属吏备好，你且随我去偏厅签署。”
许清嘉起身应下，随着周如寄走出正堂，刚拐过回廊，便听身后传来赵有光压抑的咳嗽声，她脚步未停，心中却已明白，今日之事怕是还未真正了结。
“周老爷……”
“往后在商署，叫我周主事就行。”周如寄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无波，“商署之内，规矩为重，称呼亦然。你既已入署，便该知晓上下之分，如此行事方能妥帖。”
许清嘉点点头心中了然周如寄此举的深意。
这声“周主事”，既是提醒她在商署需守规矩，也是在不动声色地为她正名——从今往后，她不再只是个普通的食肆老板娘，而是商署在册、需按规矩行事的商户，与他之间隔着的是同僚之礼，而非私下的客套。
她垂眸应道：“是，周主事。”
“许娘子想问什么？”周如寄看向她。
“那位老主事……”
许清嘉将方才堂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虽说周如寄坐在主位上，可似乎几位主事，包括他，都十分敬重老主事的意见。
方才老主事虽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尤其是那句“商署设立之初，便是为了规范商户行为，维护市集秩序”，显然在商署有着极高的威望和话语权。
周如寄闻言脚步微顿，侧过身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老主事姓秦，在商署任职已逾三十载，从最初的文案小吏做到如今的首座主事，历经三任知府，经手的商户纠纷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商署的规矩章程大半都是他亲手拟定的。宁州商户提起秦主事，无不敬服他的公正严明，便是上任知府大人也时常就商事请教于他。”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青砖灰瓦的飞檐，声音里多了几分敬重，“秦老主事向来只认规矩与道理，不问私情，方才若不是他一锤定音，赵主事怕是还会借着风云楼的由头纠缠不休。”
许清嘉听着周如寄的介绍，心中对那位秦老主事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能在商署这样的地方，历经三十载风雨而始终坚守公正，不为私情所动，实属难得。
她想起方才老主事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想来在他手下，任何歪门邪道都难以遁形，难怪周如寄会对他如此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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