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死寂无声。
楚休的身影，彻底融入了这片被他领域所笼罩的独立空间。
一步踏入。
一股无比复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草药苦味。
是生命走到尽头时，所散发出的腐朽死气。
更有一股，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撕裂的，狂暴而压抑的雷霆之意！
三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楚休的目光，平静地落向了房间深处的那张床榻。
床上，一道身影枯瘦如柴。
正是龙虎山第六十四代天师，张静清。
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胸膛几乎没有起伏，生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如同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
然而。
就在楚休踏入房间的第一个刹那。
就是那个瞬间！
张静清那双死死紧闭，仿佛已经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皮，竟猛地，颤抖着，睁开了一线！
一道光。
一道仿佛积蓄了毕生修为，蕴含着最后雷霆的骇人光芒，从那浑浊的缝隙中，骤然射出！
那道光，死死地，钉在了楚休的身上！
其中蕴含的警惕，审视，以及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足以让任何心怀叵测之辈，神魂俱颤！
张静清已经油尽灯枯。
他的肉身，早已不堪重负。
此刻盯着楚休的，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他修行了一辈子的阳五雷，是他身为天师守护天下的宏愿，是他对甲申之乱未竟之事的不甘……
是所有这一切，凝聚而成的，最后一道不灭执念！
楚休与那道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目光对视着。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凡到极致的模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没有释放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威压来证明自己。
也没有展露出任何神鬼莫测的异象来彰显身份。
他就那样，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人，无视了那道足以致命的目光。
一步。
又一步。
缓缓走到了床榻之边。
那里，放着一个给弟子们聆听教诲时所用的蒲团。
蒲团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无人坐过。
楚休伸出手，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然后，他撩起道袍，极其自然地，盘腿坐了下来。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半分神明俯瞰众生的威严。
没有半点高人降临凡尘的姿态。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一个相识了多年的老友，在深夜里，前来探望一位即将远行的故人。
这番动作，这份姿态。
彻底出乎了张静清那道执念的预料。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闯入者或许是觊觎天师度的邪魔外道。
或许是某些按捺不住的宵小之辈。
他准备好了，用自己最后的一点残魂，引爆这毕生的雷法，与任何来犯之敌，同归于尽！
可是。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来人破开了他三代天师留下的禁制，如入无人之境。
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敌意。
反而，像个晚辈一样，掸去灰尘，坐在了自己的床边。
那道从他眼缝中射出的，锐利如雷霆的警惕光芒，在这份极致的平和面前，竟不由自主地，缓缓消散了一丝。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无法开口说话。
他的声带早已坏死。
但他的神念，他那最后的执念，却在这片死寂的静室中，发出了无声的，剧烈的嘶吼。
“你……”
“……是谁？”
“为何能进到这里！？”
楚休仿佛听到了他灵魂深处的质问。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床上那张布满死气的脸，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浑浊眼眸。
他那张普通至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缅怀，一丝沧桑。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温和，平淡，却又仿佛蕴含了千年的时光，在这静室之中，缓缓响起。
“贫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用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最真实的一个。
“贫道，柳真人。”
“只是这龙虎山上，一棵活得久了些的老树。”
楚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
“看着你们一代代人，长大的老邻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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