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青灰色石料的发现,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终于望见了第一座确切的航标灯塔,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真实感。
彻底驱散了连日来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最后一丝关于此地是否仅为讹传的淡淡阴霾。
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与此同时,那份源于周遭环境绝对死寂、以及脚下土地深处那未知能量波动所带来的无形压迫感。
也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而粘湿的鬼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让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次呼吸都需格外刻意。
他们踏在松软腐叶与坚硬碎石交错分布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地面上,每一步都迈得极其缓慢而谨慎,仿佛脚下并非泥土,而是沉睡巨兽那敏感而危险的皮肤。
他们开始以这片发现了明确人工痕迹的石料区域作为中心坐标点,如同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呈一个谨慎的扇形搜索阵型。
向着令狐岚岚灵觉所指引的、那深层异常能量波动的核心源头方向,缓慢而细致地、一寸一寸地推进、排查。
随着他们不断向树林更深处跋涉,发现的各类残破人工遗迹也变得越来越密集,种类也越来越丰富。
有时,会在盘错的树根与黑色土壤间,突兀地看到半截完全被掩埋、表面覆盖着厚厚墨绿色苔藓、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残破墙基。
那由大小不一的青石垒砌的方式,古朴而扎实,透着一股顽强的、与自然抗争的生命力,显然当初建造时耗费了先民们巨大的心血与汗水。
有时,目光会捕捉到从泥土中顽强伸出的、一截早已被岁月和湿气腐蚀得焦黑如炭、质地酥松、几乎与身旁那些狰狞树根彻底长在一起的粗大木梁残骸。
它那扭曲断裂的姿态,仿佛一位沉默的证人,正以自身支离破碎的形态,无声地诉说着数百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毁灭性山洪的狂暴与无情。
甚至,心细如发的夏紫薇,还在一次俯身仔细观察时,于一块倾倒的青石板边缘的缝隙下,发现了几片颜色暗沉如夜、质地粗糙古朴、边缘还保留着明显手工捏制痕迹与指纹印的陶器碎片。
那些碎片上,似乎还用某种矿物颜料,描绘着些许早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其流畅飘逸的、如同卷云般纹路的刻画痕迹。
“看这几片陶片的胎质,粗糙却致密,烧制火候把握得相当老道,尤其是这上面残留的云纹刻画风格,虽然简洁,但笔意流畅古拙,确实带有明显的宋元时期民间实用器物的典型特征。”
夏紫薇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片最大的、带有相对完整纹饰的陶片轻轻托在掌心,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借着从浓密树冠缝隙间吝啬地洒下的、为数不多的几缕微弱天光,仔细地辨认、分析着,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属于学者的严谨考据精神。
以及一种亲手触摸到历史脉搏的、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满足感。
“这无疑是一个强有力的物证!它从实物的角度,进一步印证了老药农口中那近乎传说的往事,以及我们之前基于文献和地形所做的所有推断,其方向和真实性,都是非常可靠的!”
“哎呀,我的紫薇大小姐,光找到这些破罐子烂墙的碎片,还有这些七零八落的石头块子,有什么用啊?”
玄鳞有些焦躁地用手中短镐那坚硬的木柄,无聊地拨弄着脚边一块松动的、长满青苔的石块,压低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咱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鬼地方,核心目标可是那枚能打开药王谷大门的‘云锦符’啊!
那位神通广大的药仙人前辈,他总不至于把这等关乎传承的重要宝贝,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塞在哪个随时可能被打碎的破瓦罐里,或者干脆拿来垫在自家睡觉的土炕头底下吧?
那也太不符合高人的行事风格了!要我说,咱们得集中精神,重点寻找那些看起来像是地窖入口、隐蔽密室、或者有什么特殊机关的地方!那才像是藏宝贝的正经地方!”
苏锦晨没有出声回应,但他此刻的行动和专注的目光,却无比清晰地表明了他内心与玄鳞完全一致的想法。
他的视线如同两台最高精度的探照灯,以近乎苛刻的标准,不放过任何一处看起来可能存在异常的地方——
无论是两块巨石之间那道幽深的、仿佛能通往地底的缝隙;还是一面相对完整的石壁上,那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疑似后来填补过的区域。
亦或是地面上,某处植被长势与周围截然不同、呈现出不自然的环形或线状分布的细节。
他时而会用短镐的尾部,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那些裸露的石壁表面,然后将耳朵紧紧贴上去。
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倾听反馈回来的声音是沉闷扎实,还是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以此来判断石壁之后是否存在着隐藏的空间。
时而又会俯下身,几乎将脸颊贴到潮湿的地面上,仔细观察着土壤微妙的起伏变化,以及不同种类苔藓和蕨类植物的分布规律。
试图从中解读出可能存在的、被厚厚泥土和岁月所掩埋的人工通道或建筑结构的蛛丝马迹。
然而,现实的残酷性很快便显露无遗。这片古老的“隐药村”废墟,被掩埋得太深,太彻底了。
数百年来无休无止的泥土堆积、山洪带来的泥沙冲击、以及那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根系无孔不入的疯狂侵占与破坏。
早已将当年村落里绝大多数的人工建筑构造,摧毁、掩盖、扭曲得面目全非,几乎回归到了最原始的自然状态。
他们此刻,就像是一群徒劳的、徘徊在一座巨大无比的古墓最表层的盗墓者,虽然能凭借零星线索,隐约触摸到脚下那巨大棺椁冰冷的外壳。
感受其下可能蕴藏的惊人秘密,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能够开启它、一窥内部究竟的关键钥匙孔。
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无力感,开始如同缓慢上涨的潮水,悄然侵蚀着每个人的耐心。
就在搜寻工作似乎陷入僵局,连一向精力过剩、乐观积极的玄鳞,都开始有些气馁地、无意识地用靴子尖踢着地上那些散乱的碎石子。
发出“喀拉喀拉”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声响时,一直闭目凝神、将自身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沉浸在感知地下那复杂而混乱的能量波动中的令狐岚岚。
忽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却清晰地传递出痛苦意味的闷哼。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与狡黠的俏脸,此刻在林中昏暗光线的映照下。
竟显得有些异样的苍白,缺乏血色,光洁的额角甚至迅速渗出了一层细密晶莹的冷汗,沿着她优美的脸部曲线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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