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分析报告的框架在林枫的笔下逐渐成形。他刻意避免了任何武断的结论，而是将青峰、临川等县区灌溉效率数据与理论值、与其他条件类似县区的横向对比数据清晰地罗列出来，用一个个问号标注出异常点，并附上了几种可能的技术性假设：渠槽设计参数与当地土壤特性不匹配？施工工艺存在普遍缺陷？后期维护保养不到位？
他将报告框架拿给李研究员审阅。李研究员仔细看了一遍，手指在“可能的技术性假设”那几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嗯，这样表述比较稳妥。”李研究员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提出问题，列举可能性，把判断留给调研和更深入的论证。很好，保持这种客观严谨的态度。”
他拿起钢笔，在报告扉页上签了字：“就按这个思路，把详细报告做出来。另外，下周三，评估小组要去青峰县进行为期五天的实地调研，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终于要下去了！林枫心中一阵激荡，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是，李研究员。我需要重点准备哪些方面？”
“带上你的问题和这些数据。”李研究员指了指报告，“多看，多问，多记录。尤其是施工细节和日常维护情况，这些往往是报告里看不到的。青峰县水利局那边，我会提前打招呼。”
离开李研究员办公室，林枫感到既兴奋又压力倍增。第一次参与地区层面的调研，去的又是可能存在问题的敏感县区，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回到办公室，开始更细致地查阅青峰县的地理、水文和农业种植结构资料，试图提前构建起一个技术背景框架。赵卫国见他忙碌，凑过来低声说：“林工，要去青峰了？那边水利局的马局长，是王高工以前的学生，脾气有点……呵呵，你多注意点方式方法。”
又是一个与王高工相关的提醒。林枫点点头：“谢谢赵工，我会注意的。”
孙学文在一旁听着，没有作声，只是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文件，看不清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林枫几乎泡在资料室里。他不仅研究青峰县，还把周边几个县的情况也做了比对，试图找出区域性的规律。他发现，青峰县推广的那种U型混凝土渠槽，在相邻的、土壤沙质化较重的平宁县使用效果反而更好一些。这似乎印证了他关于“设计与当地条件适配性”的猜测。
技术层面的思考越深入，他越感到一种纯粹的探求带来的满足。暂时将人际的纷扰放在一边，专注于解开技术谜题本身，让他找回了最初投身农业技术推广时的那份初心。
调研出发前夜，林枫在宿舍里仔细检查着行李：笔记本、参考资料、换洗衣物、以及苏念卿最近寄来的信——这已成为他出行时必不可少的精神慰藉。
他再次展开那封信。苏念卿在信里提到，小陈改良的风谷机虽然效果不错，但噪音比原来大了不少，他正在琢磨如何减震降噪。她还说，夜校里有个妇女根据书上说的，尝试用草木灰混合烟叶水防治菜青虫，效果很好，现在好几个妇女都跟着学。
“……大家尝到了动脑筋的甜头，虽然还是不敢明着说‘技术’两个字，但眼里那份光，是藏不住的。”苏念卿的字迹工整而有力，仿佛能透过纸张，传递给她力量。
林枫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基层的智慧如同野草，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就能顽强地生长。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给这些野草争取更多的阳光和雨露吗？
他提笔给苏念卿回信，告诉她自己即将前往青峰县调研，归期未定。他没有描述可能的困难，只是分享了发现U型渠槽在不同县区效果差异的趣事，以及自己对技术适配性的思考。
“……有时候，并非技术本身不好，而是它是否找到了真正需要它、适合它的土地。这或许就是我们评估工作的意义所在。”
在信的末尾，他画了一幅简单的示意图：两条不同的根系，一条深深扎入湿润的粘土，另一条则在沙土中艰难伸展。
他将信纸折好，准备明天一早寄出。窗外，城市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看不到几颗星星。但他的心中，却因为远方那盏不灭的油灯和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探索精神，而充满了温暖与坚定。
青峰之行，无疑是一次挑战。那里有等待验证的数据谜团，有潜在的人际暗礁，也有王高工影响力的影子。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带着问题，带着谨慎，也带着一个技术员最本真的求知欲和责任感。
调研前夜，一切准备就绪。新的征程，即将在黎明时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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