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虎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仿佛那小小的触屏有千钧之重。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在他听来简直比死刑犯上刑场前的倒计时还要催命——楼下那二十多号情绪激动的职工,给他的可是最后十分钟通牒,时间一到,若交不出吴局长,他毫不怀疑这群人能直接把县国土局的牌子给拆了扛到县政府去。
“您好,宏达公司。”
电话终于被接起,前台小姐的声音甜美得像是裹了蜜糖,可听在林少虎耳朵里,却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凉得他心尖儿一颤。
“我…我是县国土局办公室的林少虎!找你们向总!或者…麻烦问一下,我们局的吴良友局长,在不在你们那儿?”
他刻意把“吴良友局长”几个字咬得特别重,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声音又不由自主地压得很低,活像在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地下接头。
前台那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翻找记录或请示:“请稍等,我帮您转接向总。”
电话被转入了等待状态,听筒里传来舒缓的轻音乐。
林少虎却根本没心思欣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门口——黄军正双臂抱胸靠在门框上,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分明是在进行无声的倒计时,看得林少虎后背的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冒。
“林主任?稀客啊!”
向总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和慵懒,“吴局?在呢在呢!昨晚喝得有点高,刚醒没多久,正洗漱呢。你找他有急事?”
林少虎感觉自己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漂浮的木头,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
“向总!向总!麻烦您,千万麻烦您,赶紧让吴局接一下电话!局里…局里快被掀翻了!松鹤和城关两个所的人全来了,嚷嚷着要上访,再不来人镇住,眼看就要冲到县政府去静坐了!”
“什么?上访?!”
向总的声音瞬间拔高,那点睡意显然被吓得无影无踪,“你等着!别挂!我马上把电话给他!”
几乎是下一秒,吴良友带着浓重鼻音、明显宿醉未醒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语气里还透着被打扰的不爽:“小林?搞什么名堂?大清早的,催命呢?”
“吴局!您可算接电话了!”
林少虎差点真哭出来,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松鹤和城关所的职工,二十多号人,把局里都堵了!说改革要裁人,非要您亲自给个说法不可!现在群情激愤,我实在是压不住了,他们马上就要去县政府上访了!您得快回来啊!”
“上访?!”吴良友的酒意瞬间被这两个字吓醒了一大半,猛地从宾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坐了起来。
昨晚推杯换盏、莺歌燕舞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此刻却被“上访”这颗冷水泼得透心凉。
他太清楚这事儿的严重性了,一旦闹大,别说他个人颜面扫地,搞不好县委书记的板子就直接打到他屁股上了!
“稳住!你想办法先稳住他们!”
吴良友的声音也急了,“千万别让他们出大门!就说我马上到,亲自给他们开会,现场解答!”
“我稳不住啊吴局!他们只给我十分钟,现在都快过去一半了!”
林少虎急得直跳脚,感觉每分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您得用飞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穿衣服!”
吴良友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抓过搭在椅子上的西装就往身上套,连扣子都扣错了位,又慌里慌张地满地找皮鞋。
向总在一旁看着,赶紧把他的公文包递过去:“吴局,要不我让司机送您?”
“不用不用!我司机在楼下等着呢!”
吴良友一边歪歪扭扭地系着领带,一边像颗炮弹似的往门口冲,跑到门口又猛地刹住车,回头叮嘱,“哦对了,荒草坪那个土地整理项目的材料,我下午让办公室给你送过去!你先帮我盯着点!”
说完,也顾不上什么领导风度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楼。
司机小李正靠着车门打盹,见局长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吓了一跳,赶紧拉开车门:“吴局,去哪儿?”
“城关国土所!快!用最快的速度!”
吴良友一头钻进后座,连声催促,“闯红灯算我的!”
车子刚驶出宏达公司气派的大门,吴良友的手机就像索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屏幕,跳动着的“黄诚”两个字,让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黄县长?!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难道那些职工已经闹到县政府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才按下接听键:“黄县长,您找我?”
“吴良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黄诚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肃,甚至还有一丝隐忍的怒气,“县国土局有职工聚集,闹着要上访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吴良友心里叫苦不迭,果然是这事儿!他赶紧解释:
“知道知道!黄县长,我刚接到办公室电话,正在往城关国土所赶,准备亲自处理!您放心,我保证把事态压下去,绝不让他们闹出乱子!”
“压下去?你想得太简单了!”
黄诚的语气更加沉重,“我告诉你,这次虽然是松鹤和城关两个所的人闹,但全县其他乡镇的国土所都在眼睁睁看着!你要是处理不好,给他们形成了可以闹的错觉,明天,全县的国土职工都可能跟着一起闹起来!到时候,谁也兜不住这个责任!”
吴良友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他连连应道:“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一定高度重视!我到了现场就跟他们面对面谈,把政策讲透彻,把诉求记清楚,尽快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光谈还不够!”
黄诚补充道,抛出了一个更让吴良友心惊的消息,“刚才我已经接到举报,说你们国土系统这次的改革考试,可能存在作弊、打招呼、甚至收受礼品的情况!纪委的同志已经出发去松鹤乡核实了!你们系统内部要是有这种情况,别等纪委查上门,自己先动手清理门户!改革期间,谁要是敢顶风违纪,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明白!明白!我回去立刻安排自查,绝不护短!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吴良友嘴上答应得干脆,心里却开始打鼓——他自己还偷偷给外甥史小路划了笔试重点,这要是深查起来,会不会引火烧身?
黄诚似乎没察觉他的心虚,继续下达指令:“还有,周边几个县市,已经出现了职工串联、越级上访的苗头。你们必须把人给我盯紧了,绝对不能让我们县的职工掺和进去!稳定,是当前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如果因为上访问题影响了全县的改革进度和稳定大局,你这个局长,第一个要负责!”
“是是是,我一定把人盯死!”
吴良友赶紧表态,“等我处理完职工聚集的事,马上就去布置信访维稳工作,绝不给县里添乱子!”
“希望如此。”
黄诚的语气稍微缓和了半分,但紧接着又提到了工作,“另外,经济开发区那几个招商项目的征地报批材料,你什么时候能给我送过来?好几个投资商等着落地,书记已经催问过好几次了。还有铁路和高速公路的征地项目,也要抓紧推进,不能拖了全县的后腿!”
吴良友正愁没机会表忠心,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
“征地报批的材料办公室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最晚明天一早,我亲自给您送过去!铁路和高速的项目,我下周就带队去市里汇报,加强沟通,保证尽快取得突破性进展!”
挂了电话,吴良友疲惫地靠在后座椅背上,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
一边是即将炸锅的上访职工,一边是步步紧逼的县长指令,还有悬在头顶的纪委调查,以及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各种念头像一团乱麻,死死缠住了他的心。
“吴局,到了。”司机小李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吴良友抬头一看,车子已经停在了县国土局办公楼门口。
楼前的空地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几个职工,正伸长了脖子往楼里张望,显然是在等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又对着车窗玻璃的反光理了理额前几缕凌乱的头发,这才推开车门,迈步下车。
“吴局来了!”有人眼尖,立刻喊了一嗓子。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二楼办公室的窗户边、走廊上,瞬间探出了无数个脑袋,目光复杂地聚焦在刚刚下车的吴良友身上——有期盼,有愤怒,有怀疑,更多的是看戏的审视。
吴良友装作没看见那些目光,板着脸,目不斜视地快步走向办公楼。
林少虎早已守在办公室门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激动,迎了上来:“吴局,您可算来了!职工们情绪非常激动,我……”
“别废话了!”
吴良友不耐烦地打断他,“局里会议室堆满了东西,你马上通知城关国土所,让他们立刻准备好会议室!把松鹤和城关所的人都请过去,我亲自给他们开会。另外,两个所的所长,还有在家的班子成员,全部过来参会!一个都不准少!”
“是!我马上安排!”林少虎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就跑着去通知了。
吴良友站在原地,快速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的开会策略:先唱高调,强调改革大局,把政策条文搬出来镇场子;然后放低姿态,表示理解同情,承诺研究诉求;至于作弊、打招呼那些破事,会上绝不能提,免得引火烧身。
对了,还得找个机会,悄悄给外甥史小路,还有那个托关系找过他的王春递个话,最近都夹紧尾巴,千万别撞枪口上。
走廊里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职工们正在林少虎的引导下,陆续往城关国土所的方向移动。
吴良友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膛,努力摆出局长的威严,准备去迎接这场硬仗。
可他刚抬脚要走,就见林少虎去而复返,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吴…吴局……不好了……”
林少虎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利索了,“杨柳乡…杨柳乡那边……纪委的人…刚…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在杨柳国土所查考试作弊……牵…牵扯到了……您外甥……史小路……”
“史小路?!”吴良友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当场栽倒,幸亏及时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道:“小路……怎么会……”
恰在此时,几个走在后面的职工正好经过,清晰地听到了“史小路”三个字,立刻停下了脚步,好奇又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脸色煞白、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吴局长。
黄军也挤在人群中,眼神锐利如鹰——史小路是吴良友亲外甥,这事儿在系统内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纪委查到他头上,难道这位吴局长,真的在改革中徇了私,枉了法?
吴良友看着周围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目光,想起黄诚县长刚才在电话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的警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
他明白,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不仅职工上访的烂摊子难以收拾,恐怕连自己头顶这顶来之不易的乌纱帽,也要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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