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谷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布有隔音和禁制阵法的石室中，炭火盆驱散着地底的阴寒。李富贵坐在一张简朴的木桌后，面前站着被两名护卫堂修士押着的杨树。
杨树是同盟商贸堂下属的二级采购执事，负责部分低阶灵植种子和普通材料的采买。他看起来三十许岁，面容普通，此刻脸色苍白，眼神躲闪，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杨树。”李富贵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清晰，“库房盘查，你经手的三批次‘雾隐花’种子，报账一万两千下品灵石，实际入库数量不足七成。差价四千灵石，去了哪里？”
杨树腿一软，几乎要跪下，被护卫架住。“谷……谷主明鉴！那……那是市价波动，供应商临时涨价，我……我来不及报备，就先垫付了部分，后来……后来忙忘了……”
“垫付？”李富贵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翻开其中一页，“账目显示，那三批种子，你分别从‘青云集百草铺’、‘落霞坊周记’、‘散修陈老三’处采购。百草铺的赵掌柜，周记的周老板，还有陈老三，半个时辰前都被请来了。他们三人的供词和出货记录一致：种子是按老价格给你的，货款当场结清，一文不少。”
杨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
“这还不止。”李富贵又拿起另一枚玉简，“你的住处，今早被搜查。床下暗格里，发现灵石一千八百枚，还有几件不属于你的低阶法器。更关键的是，”他盯着杨树的眼睛，“找到了一枚传讯符，里面有你与某个未知联系人关于‘抬高报价、三七分账’的对话记录。联系人代号‘灰雀’。”
听到“灰雀”二字，杨树身体剧烈一颤，彻底瘫软下去。
“你只有一次机会。”李富贵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笼罩着石室，“‘灰雀’是谁？除了你，还有谁被收买？说出来，依同盟法规，你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和修为。不说，或敢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杨树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我都说！是……是‘万药斋’的刘管事！他……他半年前找上我，说只要我在采购时稍微抬高些价格，或者以次充好，差价就分我三成！‘灰雀’是他给我的联络代号！除了我，他好像还找过管矿石采购的老王，管符纸采买的孙姐……但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答应！谷主饶命！我也是鬼迷心窍，家里老母病重，需要灵石买药……”
万药斋？李富贵眼神微凝。这是之前丹霞峰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丹霞峰倒台后，万药斋损失惨重，对隐龙谷和同盟怀恨在心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手伸得这么长。
“你母亲患病，为何不向同盟申请救助？功勋殿有专门针对成员困难的补助条款。”李富贵问。
杨树愣住，嗫嚅道：“我……我以为那只是摆设，而且……而且觉得丢人……”
李富贵沉默片刻。同盟扩张太快，许多制度并未深入人心，基层执事对规矩缺乏敬畏，这是隐患。
“押下去，单独关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李富贵对护卫挥手。
杨树被拖走时，还在哀嚎求饶。
李富贵静坐片刻，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快速书写。片刻后，他将玉简交给守候在石室外的石铁柱。
“铁柱，立刻带人，以监察堂名义，秘密控制商贸堂负责矿石采购的王振、符纸采买的孙梅。注意方式，不要引起太大骚动。同时，派人盯住青云集万药斋的刘管事，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石铁柱接过玉简，眼中闪过厉色。内部出现蛀虫，这是他护卫堂的失职，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石铁柱刚离开，一名负责接收南方侦查小队传讯的护卫匆匆进来，递上一枚刚刚激发过的传讯符。
“谷主，第三组从阴风涧方向传回紧急消息！”
李富贵接过，神识探入。传讯的是第三组组长，声音急促，背景有呼啸的风声：“谷主，我们观察到阴风涧内有异常动静！约一个时辰前，谷内阵法光幕突然波动加剧，随后有超过五十名地渊部修士押送着十几辆蒙着黑布的大车进入谷口深处。那些车轮印很深，像是装载了重物。我们还隐约听到地底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很有规律，像是……大型工程！另外，谷口守卫增加了至少一倍，巡逻频率也提高了！”
阴风涧在加紧施工？运送重物？地底敲击声？李富贵立刻联想到缴获图纸中关于阴风涧节点的描述：此处子阵的核心，需要打入地脉深处九根“阴煞柱”，以稳定抽取地底阴煞之气。
难道他们在进行“阴煞柱”的安装？
如果真是这样，那阴风涧节点的建设进度可能远超预期。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他立刻回复：“继续监视，注意安全。重点记录运输车队进出时间、守卫换班间隙、阵法波动最弱的时刻。每两个时辰汇报一次。”
刚处理完南方情报，林风又拿着一份刚到的信函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
“师兄，药王谷的回复……是姜枫少谷主亲笔。”
李富贵接过。信函用的是特制的、带着淡淡药香的灵笺，字迹飘逸有力。
“李谷主台鉴：惊闻西山寒潭冲突，舍妹姜芸鲁莽无状，冲撞贵盟，致人受伤，枫愧甚。已严令其禁足思过，并命其亲书致歉函，不日送达。寒玉髓矿脉之事，实为谷内勘探弟子误判，已澄清，寒潭区域归属仍依前约。为表歉意，特奉上‘清心玉露丹’十瓶，于温养经脉、祛除丹毒有微效，万望笑纳。另，闻贵盟不日将有大计于南疆，若有需药王谷相助处，但请直言。愿两方误会冰释，合作如初。姜枫谨启。”
信的内容客气而周全，既撇清了药王谷官方与姜芸行为的关联（推给个人鲁莽和勘探误判），又给出了实实在在的赔偿和道歉，还隐晦表达了继续合作乃至在南疆事务上提供支持的意愿。
姜枫此人……处事果然圆滑。既保全了药王谷的颜面，又给了隐龙谷台阶下，还暗戳戳地示好并打探南疆动向。
“回复姜少谷主，”李富贵将信函放下，“就说误会既已澄清，同盟亦不愿因此小事影响双方合作。丹药厚赠，愧领。南疆之事，若有必要，定向少谷主请教。另，同盟近期将举办一次小范围的‘灵植培育技术交流会’，若药王谷有兴趣，可派员参与。”
你打探我的动向，我就邀请你参加技术交流。既是进一步展示肌肉（灵植技术），也是观察对方反应。
林风记下，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天南商会的周世安执事，刚刚递话，说他们商会一位擅长勘探的‘地师’明日抵达青云集，想邀请我们派人，一同前往迷雾裂谷外围‘初步勘察’。他说，就算不深入，只在裂谷边缘确认一下‘定风石’是否存在，也值了。他们愿意承担此行全部费用，并且……愿意预付下一批试销灵粮的全部货款。”
李富贵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周世安这是步步紧逼，用利益和预付货款来催促同盟表态。迷雾裂谷肯定要去，但绝不能跟着天南商会的节奏走。
“回复周执事：同盟近日内部事务繁忙，恐无法抽调精干人手。地师既来，可自行前往裂谷外围勘察，若有确切断风石线索，可再来商议。至于预付货款，按合同约定即可，不必特意提前。”李富贵顿了顿，“另外，以同盟商贸堂名义，在功勋殿发布一个长期任务：高价求购‘定风石’及确切产地信息。报酬……三千贡献点起步，上不封顶。”
你不是想引我去吗？我偏要广撒网，自己找。同时，也向外界释放信号：隐龙谷对定风石志在必得。
林风领命而去。
李富贵独坐片刻，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南疆地图前。目光在腐毒泽、阴风涧、迷雾裂谷几个点上移动。玄阴宗在加速，天南商会在试探，药王谷在观望，同盟内部还出现了蛀虫……
千头万绪，但核心只有一个：实力。
他需要尽快提升自身修为，需要同盟更强大、更团结，需要破坏玄阴宗的节点以争取时间。
“看来，必须亲自去一趟腐毒泽了。”他低声自语。侦查小队的情报固然重要，但有些关键判断，需要亲临现场。而且，他也需要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来震慑内外，凝聚人心。
就在他下定决心时，石室门被轻轻叩响，石铁柱的声音传来：“师弟，人带到了。分开审？”
李富贵转身，眼中寒光一闪：“带进来。我亲自审。”
很快，脸色惨白的王振和神情略显慌张的孙梅被分别押了进来。面对李富贵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以及摆在一旁的、属于杨树的供词玉简，两人的心理防线并未比杨树坚固多少。
半个时辰后，李富贵走出石室，手中多了两份供词。内容与杨树所述大同小异，都是万药斋刘管事以利相诱，只是程度和涉及金额不同。孙梅还提供了一个新信息：刘管事曾无意间透露，他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指点，不只是为了捞钱，更是要给隐龙谷“添点堵”。
“更大的人物？”李富贵冷笑。会是丹霞峰残党？还是其他眼红同盟的势力？
“铁柱，”他吩咐道，“把这三个人的供词和处理建议（废去修为，逐出同盟，追缴赃款），整理成案卷，明日召集同盟核心议事会成员，当众宣读处理。同时，将万药斋刘管事勾结同盟执事、贪墨舞弊的证据，匿名送给青云集坊市管理会和戒律堂。我们要清理门户，也要让外人知道，同盟不是谁都能来伸手的。”
“那刘管事和他背后的‘大人物’……”石铁柱问。
“先不动。”李富贵道，“打草惊蛇。把案卷和证据放出去，他们自然会慌。让百晓通的情报网盯紧万药斋和与刘管事往来密切的人。看看谁会跳出来。”
内部肃清，必须雷厉风行，但也要讲究策略。借此事，正好整顿同盟风气，敲山震虎。
夜色再次降临隐龙谷。李富贵没有休息，他来到库房深处一间密室。这里存放着十五枚红色的“断脉钉”。每一枚都约莫三寸长，通体暗红，表面有淡金色的纹路流转，触手温热，内里却蕴含着压缩到极致的阳和破煞之力。
他取出一枚，握在掌心。钉身微微震颤，与他的灵力产生共鸣。
“腐毒泽……”他望向南方，眼中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照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第14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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