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忆魂林的绿意洗得透亮。新苗的竹架早已换了第三茬，如今的支架足有一人多高，青竹的主干上缠着楚家新打的铜环，环环相扣，既稳固又不碍着枝桠伸展。苏沐雪站在架下，仰头望着新抽的枝条——不过半月功夫，竟从主干上分出了三杈，每一杈都顶着簇新的银边叶，叶片在雨里舒展着，像无数只小手在接雨。
“左杈得绑根辅杆，”楚嫣然扛着根削得笔直的竹条走来，竹条顶端缠着防滑的麻布，是她今早特意打磨的，“你看这枝桠往东南偏了半寸，老木笔记说‘新枝怕风折，辅杆要顺着长势斜搭，不能硬扳’。”她踩着木梯往上爬，腰间的风刃偶尔碰到竹架，发出“叮叮”的轻响，“我爹说这铜环得每周擦一次桐油，免得淋雨生锈，伤着树皮。”
林峰蹲在根须周围，正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清理杂草。杂草的根须缠得紧，他不敢用蛮力，只能一点点往外挑，指尖被草叶割出细小的口子也不在意。“这些‘爬地虎’最碍事，”他皱着眉嘟囔，“根须跟苗根缠在一起，争着抢养分。我带了点石灰粉，撒在周围能防它们再长。”他从药箱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的石灰粉筛得极细，“按《岛药图谱》的比例掺了草木灰，不伤苗根，还能消毒。”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得新苗的银边叶泛出虹彩。苏沐雪翻开《忆魂林记》，最新的一页画着枝条分杈的样子，三杈枝桠用不同颜色标注着：楚嫣然提议绑辅杆的左杈用红色，林峰说要重点施肥的中杈用绿色，她自己发现最先展叶的右杈用蓝色。旁边记着楚嫣然的批注：“辅杆与主枝夹角需呈四十五度，既借力又不勒皮”，还有林峰补的小字：“明日带腐熟的羊粪来，中杈最壮，得多喂点”。
竹架旁的空地上，三族的子弟们正围着张巨大的画布忙碌。楚家的铁匠铺伙计们用炭笔勾勒出忆魂林的轮廓，线条硬朗有力；林家的药童们在林间空白处画草药，止血花、驱虫草的图样栩栩如生；苏家的绣娘们则拿着彩线，在画布边缘绣出缠枝纹，针脚细密得像雨丝。这是三族合力绘制的《新护林图》，要挂在祠堂的正墙上，标注着每片林子的养护重点、每株幼苗的位置。
“新苗的位置得标重点！”楚家族长拄着拐杖走来，指着画布左下角，“就画个银边叶的记号，再注明‘三族共护’。”他看着新苗的枝桠在风里轻晃，忽然叹了口气，“你太爷爷当年画护林图，总说‘图上的每笔都要对得起土里的根’，现在看来，你们没让他失望。”
苏沐雪的族叔捧着卷旧图走来，图上的墨迹已经发褐，边角也磨损了，却是当年太奶奶亲手绘制的《老林护育图》。“你看这图上的标记，”他指着其中一处，“老苗的位置也画着三族图腾，跟你们现在标新苗的法子一模一样。”旧图上的线条虽然简单，却能看出用心——每株树旁都标着“春施草木灰”“秋防蛀心虫”等小字，笔迹与苏沐雪在《忆魂林记》里的批注惊人地相似。
林峰给新苗浇完水，凑过来看旧图，忽然指着图边的小注：“这不是老木的字吗？‘新苗易招鸟啄，可挂稻草人，草人需戴旧帽，鸟怕人气’。”他转身往林子里跑，“我去找顶旧草帽来！”
楚嫣然绑完辅杆，跳下来帮着固定画布的边角。她忽然发现画布背面有行小字，是用朱砂写的：“护林如护家，枝叶相连，根脉相依”，字迹苍劲，与楚家族长的笔迹如出一辙。“是我爷爷写的！”她惊喜地喊，“他总说‘图能传代，心也得传代’，原来早就把这话藏在图里了。”
苏沐雪把《忆魂林记》和旧护林图并排放在石桌上，阳光透过雨雾照在纸页上，新旧字迹在光影里重叠，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光的对话。她忽然明白，太奶奶们当年绘图、记录，不是为了留下死板的规矩，而是想告诉后来人：守林的法子会变，但那份“枝叶相连、根脉相依”的心意，永远都该一样。
“该给新枝系上红绸了。”苏沐雪从帆布包里拿出三截红绸，分别绣着松、鹰、菊，“按老规矩，分杈的日子得系红，讨个‘枝繁叶茂’的彩头。”
楚嫣然接过绣着鹰纹的红绸，系在左杈的辅杆上，红绸在风里飘着，与叶片的银边相映成趣；林峰把绣着松针的红绸系在中杈，系得格外紧，说“这杈最壮，得让它知道责任重”；苏沐雪则把绣着雏菊的红绸系在右杈，指尖划过叶片时，新叶轻轻颤动，像在回应。
日头爬到头顶时，《新护林图》已经基本完成。画布上，忆魂林的轮廓连绵起伏，新苗的位置用银线绣出了银边叶，旁边用金线绣着“三族共护”四个小字，格外醒目。三族的人围着画布，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细节：“东边的荒地该标上‘待育苗区’”“泉眼周围得画个圈，注明‘禁牧’”“老林深处的那棵千年忆魂木，得标上‘重点保护’”。
苏沐雪站在新苗旁，看着画布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忽然觉得这图就像片缩小的林子，而她们每个人，都是图上的一笔——楚家的铁笔勾勒骨架，林家的彩笔点染生机，苏家的绣笔缝合脉络，少了谁，都不完整。
她翻开《忆魂林记》新的一页，画下系着红绸的三杈枝桠，旁边写道：“清明雨歇，新枝分三杈，红绸系之。《新护林图》成，图上有林，林中有苗，苗旁有人，人皆同心。原来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前人的心意，揉进新抽的枝桠里，让它在风里长得更稳、更远。”
风穿过忆魂林，带着新叶的清香、画布的墨香、红绸的暖意，在每个人的鼻尖打了个转。新苗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晃，银边叶反射着阳光，像撒了把碎钻，照亮了画布上的护林图，也照亮了那些藏在枝叶间的约定——等枝桠再壮些，等新叶再茂些，这故事，还要接着往下写，写进更多人的心里，写进更长远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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