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市的清晨,是被重工业的烟尘浸透的。
车子刚驶入城区,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就飘进车窗,呛得人嗓子发紧。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叶片上蒙着厚厚一层灰,绿得发暗,风一吹,连飘落的叶子都带着股子土腥味。这跟宛城清晨那种裹着草木清香的朝气,简直是两个世界。连头顶的太阳,都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懒洋洋的,没半点力道。
林辰一行轻车简从,三辆不起眼的轿车,没拉警报,没搞前呼后拥。出发前就跟洛山市委打过招呼,谢绝一切接待流程,直奔淮海能源集团总部。
那栋苏式老楼,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墙皮斑驳得厉害,墙根爬满了枯黄的藤蔓,风一吹,窸窸窣窣响,透着一股子被时代甩在身后的疲惫。
果不其然,一进大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汇报秀”。
椭圆会议桌旁,坐得满满当当。洛山市委书记郑国涛,脸上堆着热情得近乎夸张的笑,亲自抢着给林辰引座,嘴里的客套话一串接一串,听得人耳朵发麻。淮海能源的董事长兼党委书记吴天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身笔挺的西装,汇报时声音洪亮,唾沫横飞,身后的ppt做得花团锦簇,各种彩色数据图表晃得人眼晕。
“林书记,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吴天荣红光满面,语气激昂得像是在开庆功会,“在省委、市委的坚强领导下,我们淮海能源顶住重重压力,攻坚克难,上半年整体经营状况稳中向好!尤其是我们的光伏板块,虽然暂时遇到一点市场波动,但核心技术优势那是相当明显,产品质量更是过硬!只要市场回暖,我们随时能开足马力,再创辉煌!”
他特意翻到ppt的重点页,指着一款闪着光的光伏组件模型,唾沫星子乱飞:“林书记您看,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明星产品,转换效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已经通过国内权威机构检测,拿下了十几项专利!”
分管生产的副总赶紧在一旁帮腔,语气笃定得不行:“生产线现在保持低负荷运行,主要是为了技术迭代和人员培训,一旦订单上来,产能立刻能恢复到百分之百!”
林辰安静地听着,指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轻划,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
直到吴天荣拍着胸脯,声称“单位产品能耗较行业平均水平低15%”时,林辰的目光才微微凝了一下,笔尖顿了顿。
汇报结束,郑国涛热情得不行,拉着林辰就要去参观“样板车间”——那条全集团唯一还在维持运转的组件生产线。
车间里干净得有些不自然,设备擦得锃亮,地面光可鉴人,几名穿着崭新工装的工人,正按部就班地“演示”操作,动作规范得跟排练过的一样。吴天荣跟在旁边,唾沫横飞地介绍着进口设备的先进性能,恨不得把每一颗螺丝钉的功劳都吹上天。
林辰边走边看,偶尔点点头,没吭声。
走到车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突然停下脚步。那里堆着些半成品和厚厚的检测记录本,落了层薄灰,明显是平时没人搭理的地方。
林辰随手拿起一本记录本,翻了几页,目光在其中一栏数据上停留片刻,然后抬起头,看似随意地问身旁一位正低着头擦设备的老师傅:“老师傅,这线上的纯水制备系统,平时维护周期是多久?我看这记录上,电阻率指标波动有点大啊。”
那老师傅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地瞟向不远处的吴天荣,嘴唇嗫嚅着,半天没敢答话。
吴天荣赶紧挤过来打圆场,脸上的笑容堆得更厚了:“林书记,这套系统我们定期维护,指标绝对稳定!可能是记录人员笔误,笔误!”
林辰笑了笑,没再追问,放下记录本,转而指着不远处一台大型设备的底部,语气平淡:“那是真空镀膜机的泵组吧?地面这油渍痕迹,看起来不像短期形成的。日常巡检记录能给我看看吗?”
这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就僵住了。
吴天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嘴里的话也变得磕磕绊绊:“这个……巡检记录肯定是有的,就是最近整理档案,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着……”
林辰没再为难他,转身对郑国涛说:“郑书记,汇报很充分,样板车间也看了,很有代表性。不过,我想再看看别的,比如,已经完全停产的车间,还有集团的财务中心、采购部门的原始台账。”
郑国涛和吴天荣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无奈,连忙点头哈腰:“没问题,没问题,林书记想了解什么,我们都全力配合!”
下午,调研彻底转向了“深水区”。
在财务中心,林辰压根没听负责人准备好的汇报,直接让小马带着省审计厅的骨干,一头扎进了档案室,调取光伏板块近三年的原始凭证和银行流水,重点核查那家“明星产品”核心原材料供应商的资金往来。
另一边,他让李主任去人力资源部,调阅光伏板块所有技术研发人员的花名册、薪酬发放记录和近两年的人员流动情况,一个都不能漏。
真正的突破口,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傍晚,林辰婉拒了市里的宴请,只说要“随便走走看看”。他带着小马,绕开了戒备森严的主厂区,走进了毗邻的老旧职工生活区。
狭窄的街道,斑驳的墙面,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楼下闲聊,孩子们在坑坑洼洼的空地上追逐打闹,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也混着一股子生活的烟火气。
林辰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五金店前停下,买了两瓶矿泉水,顺势和店主——一位头发花白、手上满是老茧和油污的老师傅攀谈起来。
“老师傅,在这片区住不少年了吧?”林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可不是嘛,”老师傅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泛黄的牙,“打从淮海能源建厂,我就在这儿住了,快四十年了。”
“厂里效益怎么样?”林辰状似随意地问,“听说光伏项目还挺红火?”
老师傅闻言,嗤笑一声,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红火?那是领导嘴里红火!我那儿子以前就在光伏线上当技术员,年前就被‘优化’回家了。说是低负荷运行,其实就是半死不活!”
他压低声音,凑近林辰:“那什么吹上天的‘明星产品’,我儿子说了,实验室里或许能鼓捣出几个样品,量产?根本不可能!良品率低得吓人,成本高得离谱,谁买啊?仓库里堆的,都是几年前的老库存,好多都受潮了!”
林辰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头问:“哦?我听他们说,技术还是很先进的嘛。”
“先进啥呀!”老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核心设备是进口的不假,但早就落后一代了!最关键的那个镀膜配方,一直就没吃透,参数调来调去都不稳定。为啥能耗数据好看?我儿子说,他们上报的时候,只算纯生产时间,那些长时间预热、停机维护的能耗,全给剔除了!这不是糊弄鬼嘛!”
正说着,一个穿着旧工装、满脸愁容的中年男人走进店里,耷拉着脑袋对老师傅说:“爸,居委会那边还是没消息,补偿款的事到底咋说啊……”
老师傅叹了口气,对林辰无奈地摆摆手:“瞧见没,都是等着吃饭的。厂里拖了大半年工资,拆迁款也没影,日子没法过了。”
离开职工生活区,小马低声向林辰汇报:“书记,财务那边初步发现,那家供应商的款项支付异常频繁,但每次金额都不大,而且关联方错综复杂,看着就很可疑。人力资源那边也查到了,核心研发团队近两年离职率超过40%,留下的大多是行政岗位的人。”
晚上,招待所的房间里,灯光亮得刺眼。
林辰坐在桌前,对着摊开的各种材料,眉头紧锁。李主任和小马坐在对面,面色凝重,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数据造假,样板工程,问题比我们想的还深。”林辰沉声道,指尖重重地敲在桌面上,“吴天荣他们是想用一个精心包装的盆景,来掩盖整片森林的枯萎。那个‘明星产品’就是个诱饵,想引导我们继续往这个无底洞里投钱。”
“书记,明天怎么办?要不要直接点破他们?”小马攥着拳头,气得不行。
“不。”林辰摇摇头,眼神锐利如刀,“现在点破,他们会用更多谎言来圆谎,最后变成无意义的扯皮。我们要找到一击致命的证据链。”
他思索片刻,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下达指令:“第一,让小马你带的审计组,紧盯那家可疑供应商的资金最终流向,一查到底,务必查清是否存在利益输送。第二,李主任,你通过私人渠道,联系一两位已经离职的核心技术人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务必拿到他们掌握的关键技术缺陷证据。第三,明天上午,我们按计划去市财政局和审计局,调阅淮海能源及其关联公司的政府补贴和税收优惠的全部档案,一张都不能少。第四,下午,我去拜访一下洛城市政协的老主席,他退休前在省工信厅工作多年,对本地企业的老底,门儿清。”
林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洛山夜色中零星闪烁的灯火。那些灯火背后,是无数个像五金店老师傅一样,期盼着生活出路的家庭。
“他们以为设置迷雾就能蒙混过关,”林辰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却不知道,越是深处,水越清。真假是非,总有迹可循。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找到那条能刺破泡沫的钢针。”
深水区的暗流已然涌动,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林辰知道,这不仅是在解开一个企业的死结,更是在考验他能否在更复杂的局面中,穿透迷雾,抓住本质。
这块试金石,将检验他作为省委副书记的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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