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在医疗观察室内有了新的刻度——不再是纯粹的痛苦煎熬，而是变成了阅读资料、恢复体力、以及为即将到来的“评估”做准备的倒计时。
陈静提供的资料虽然被标记为“非机密”，但对于林野而言，依旧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理论的大门。纸张上那些复杂的能量图谱、晦涩的规则模型分类、关于“墙”波动周期的历史记录，以及“门”碎片不同能量特征和潜在危害的简述，都让他看得头晕目眩，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理解。
他知道，知识是他目前唯一能掌握的“武器”。理解敌人（锈蚀、墙、以及那些将他们视为棋子的势力），才能更好地在夹缝中生存，甚至……找到反击的可能。
资料中一些零散的描述，与他自身的经历隐隐印证。
比如，关于锈蚀能量“倾向于同化与终结，其规则优先级极高，对现有物质与能量体系具有‘覆盖’性”的描述，让他明白了自己左胸纹路和身体被侵蚀的本质。
又比如，关于“门”碎片“可能为‘墙’结构崩落物，蕴含不稳定规则，易与高活性锈蚀能量产生共鸣，成为不稳定通道或能量放大器”的记载，解释了为什么苏宇会成为07与碎片之间的“中转站”。
而关于“墙”的波动记录，那些用冰冷数据描绘的周期性活跃与沉寂，背后仿佛隐藏着某种巨大的、有规律的“呼吸”，让他不寒而栗。资料中隐晦提及，在“墙”活跃期，“渗透事件”和“锈蚀天象”的发生频率会显着升高。
他们现在，是否正处在一个新的活跃期？白杨的“牧羊人计划”，07的异动，乃至他们自身的遭遇，是否都与这周期有关？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却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除了阅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尝试与自身那残破的状态“对话”。不是引动力量，而是去“感知”。感知右半身残存回路的微弱流动，感知左半身空洞处那种奇异的、既是“无”又仿佛与周围能量场存在某种“连接”的感觉，感知意识深处那些冰冷碎片的沉寂状态。
他发现，当自己集中精神，试图模拟资料中描述的、某种特定的、代表“结构稳定”的能量频率时，右半身的回路会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带来一丝非常轻微的舒适感。而当他试图去“想象”左半身空洞处被某种“中性”能量填充时，那种失衡和空洞感会略微减轻。
这或许就是雷罡所说的“主动能力”的雏形？不是破坏，而是……微弱的自我调节？
他不敢尝试更深入的操作，生怕引发不可预知的变化，触怒监控系统。
苏宇是在预计的时间醒来的。
当林野察觉到连接“线”的另一端传来一阵明显不同于沉睡的、混乱而痛苦的悸动时，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资料，看向旁边的床。
苏宇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不再是最初的清亮，也不是被07控制时的非人漩涡，而是布满了血丝，瞳孔微微扩散，眼神充满了迷茫、痛苦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他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看向天花板，然后又极其缓慢地转向林野的方向。
“……林……野？”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几乎只是气音，但其中蕴含的、属于“苏宇”的熟悉感，让林野心头一颤。
“是我。”林野立刻回应，声音放得很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苏宇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眉头紧蹙，仿佛在对抗脑海中的混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说：“……痛……全身都痛……脑子里……好多声音……好多……碎片……”
“别急，慢慢来。”林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受伤了，但我们现在暂时安全。陈静博士给你用了药，帮你稳定。”
“陈……静？”苏宇的眼神更加迷茫，他似乎在努力回忆，“雷罡……07……门……碎片……”他每说一个词，身体都轻微地颤抖一下，仿佛这些词汇本身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冲击。
“都过去了。”林野说道，同时尝试通过连接“线”，传递过去一丝微弱的、平静的意念。不是信息，只是一种简单的“安抚”和“存在”感。
这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苏宇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呼吸也平顺了一点。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整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碎片。
几分钟后，他再次睁开眼，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虽然依旧充满痛苦，但多了一丝理智的挣扎。“我们……被抓住了？‘守夜人’？”
“嗯。”林野点头，“雷罡和陈静暂时保住了我们，但条件是我们必须配合研究，展现‘价值’。”
“价值……”苏宇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像……标本？还是……工具？”
他直接点破了核心。显然，即使意识混乱，他也能明白他们当前的处境。
“目前看来，他们更倾向于‘工具’。”林野如实相告，将雷罡的话和自己的分析简单说了一遍。
苏宇静静地听着，眼神变幻不定。当听到林野为了打开缺口、救他出来而付出的惨重代价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楚和自责。
“对不起……”他低声说。
“没什么对不起的。”林野打断他，“换做是你，也会做同样的事。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在一起活下去。”
苏宇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我脑子里……有很多混乱的东西……07的……碎片的……还有……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或者……知识？”他尝试描述，“很乱……很痛苦……但有时候……会闪过一些……清晰的片段……关于‘墙’的结构……关于‘钥匙’的意义……”
林野精神一振！“你能分辨出哪些是‘有用’的吗？”
“很难……它们混在一起……像打碎的镜子……”苏宇痛苦地按住额头，“但我能感觉到……有些碎片……很重要……关于‘真正的眼睛’……关于‘牧羊人的谎言’……”
又是这些关键词！林野立刻将自己从资料中看到的信息和之前的经历结合起来。“苏宇，试着慢慢梳理。不要强迫。把你能想到的、相对清晰的词语或感觉告诉我。我们一起拼凑。”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开始了艰难的交流。苏宇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脑海中闪过的混乱意象和破碎信息，林野则结合自己的知识和经历，尝试理解和引导。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苏宇的状态很不稳定，时常会因为回忆的痛苦而中断，或者陷入短暂的意识混乱。林野需要时刻通过连接“线”进行安抚，同时也承受着对方痛苦意念的轻微反冲。
但他们还是整理出了一些零碎的、却可能至关重要的信息：
· “真正的眼睛”似乎并非指物理的眼睛，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观察者”或“规则节点”，可能位于“墙”的深处，或者与“墙”同源。07似乎对它既畏惧又渴望。
· “牧羊人的谎言”指向白杨的计划，但似乎不仅仅如此。苏宇混乱的感知中，隐约觉得“牧羊人”这个角色本身，可能就是一个被误导或更庞大计划中的一环。“钥匙”和“门”的概念，在这个谎言中扮演着关键但扭曲的角色。
· 关于他们自身的“双生容器”和“断钥”状态，苏宇从那些混乱规则碎片中，捕捉到一丝模糊的意念——这似乎是一种“错误”，但又是一种“变数”。他们的不完整和连接，打破了某种预设的“仪式”或“路径”。
这些信息支离破碎，充满隐喻，却像黑暗中的磷火，闪烁着危险而诱人的光芒。
就在他们沉浸在这种艰难的交流中时，医疗观察室的门再次滑开。
这次进来的除了陈静，还有另外两名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研究员，以及一台更加精密的、带着多个机械臂和扫描探头的移动检测设备。
“看来苏宇恢复得比预期要快。”陈静首先检查了苏宇的监测数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慎重，“这很好。不过，第一次正式评估需要提前了。我们需要在你们状态相对‘新鲜’的时候，获取最基础的交互数据。”
她看向林野：“之前沟通过的基础监测和稳定性测试，现在开始。过程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但需要你们尽量配合，保持身体和意识的相对放松和平稳。尤其是你，林野，我们需要观察你在苏宇意识活动时，你们之间连接的具体变化。苏宇，你只需要尽量放松，跟随引导，将你脑海中那些……可以相对清晰感知的碎片，尝试表达出来，可以是词语，也可以是简单的意象。明白吗？”
林野和苏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一丝决然。
价值博弈的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他们被调整了姿势，连接了更多的传感器。移动检测设备围绕在他们床边，探头发射出柔和但密集的扫描能量场。
“开始记录。评估序列：Alpha-01。目标：双生样本基础状态及连接特性初测。”陈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冷静而专业。
林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尝试让自己进入一种平静而开放的状态，同时维持着与苏宇之间那根“线”的稳定连接。
他能感觉到苏宇的紧张和混乱，通过连接传递过来阵阵涟漪。他默默传递过去鼓励和平静的意念。
扫描能量场开始变化，以一种极其温和的方式，接触并探查他们的身体能量回路和精神波动。
同时，陈静开始通过一个神经接口设备，对苏宇进行极其轻微的精神引导，试图帮助他集中注意力，捕捉和表达那些混乱信息中相对清晰的碎片。
“……墙……很厚……但有……裂缝……”
“……眼睛……在裂缝后面……看着……”
“……钥匙……很多把……但都是……错的……”
“……我们……是不该存在的……钥匙……”
“……断掉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接口……”
苏宇断断续续的声音，伴随着仪器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能量图谱和精神波动曲线，在房间内交织。
林野紧守心神，感受着连接“线”上传来的每一次悸动，以及自身能量回路因苏宇的意识活动和外部扫描而产生的微妙变化。
他有一种感觉，这场评估，不仅仅是对他们“价值”的测量。
更可能是……他们在这条悬崖钢丝上，迈出的第一步。
而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利用”与“毁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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