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平在深城这一扎，不知不觉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日历翻到了腊月，北方的严寒与年关的紧迫感，似乎也顺着电话线和偶尔刮来的北风，传到了这座依旧忙碌喧嚣的南方城市。
而李四平的制衣厂，此刻正经历着一场与季节截然相反的“热浪”。牛仔裤的订单，不再像初时那样需要他四处推销、苦口婆心劝说，反而像是盛夏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密密麻麻，纷纷扬扬，几乎要把工厂办公室的传真机和电话给淹没了。
来自全国各地的百货公司、供销社、个体商户的订货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数字从几千条迅速跃升到几万条、十几万条，还在不断叠加。
李四平几乎以厂为家，天天钉在办公室里。车间里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声昼夜不息，工人们从原来的两班倒紧急调整成三班倒，人歇机器不歇。
食堂的师傅们也从早忙到晚，变着花样提供宵夜和加餐，确保工人们有足够的体力。办公室的灯光更是常常亮到后半夜，算盘声.尽管已经开始用计算器，但老会计还是习惯拨弄算盘核对、电话铃声、催促交货的焦急话语声此起彼伏。
李四平自己也没闲着，一边要盯着厂里的生产进度和质量，处理层出不穷的突发问题，机器故障、工人熟练度、新招工人的培训，另一边，他几乎每天都要往南方q州的牛仔布加工厂打电话，口气一次比一次急。
“张厂长，年前最后这一批货，无论如何要按时发出来！对，还是航运，最快的那班！运费我这边承担一部分都行！”
电话那头，q州牛仔布厂的张厂长，声音里混合着狂喜、疲惫和难以置信。他当初接手李四平这个“奇怪”的客户时，只当是笔不大不小的买卖，牛仔布在国内用途狭窄，主要是一些工厂买去做劳保手套、工具袋，或者农村人弄去做耐磨的书包、行李袋，谁能想到有人会大批量买去做裤子？还一做就是几十万上百万条！他厂里的库存和常规产能根本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式的需求。
“李老板！李老板！您放心，我们已经在拼命赶了！”张厂长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背景音是嘈杂的机器声，“真是没想到啊！以前我们这布，都是些零散客户，谁料到您这一下子……现在连我们本地电视台都播了，说深城那边流行穿‘牛仔服’，好多年轻人都抢着买！我那些老伙计听了都不敢信！”
李四平拿着话筒，嘴角微扬，但语气依旧紧迫，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张厂长，市场起来了，这是咱们的机会，但也是考验。咱们的合同白纸黑字在那儿呢，独家供货，保质保量保交期！你现在务必确保工人过年期间也能部分加班生产，不然我这边的订单根本供不上，有些客户年前拿不到货，损失就大了！”
张厂长在电话那头顿时叫苦连天：“李老板！李老板！您体谅体谅！一年到头就这么一个春节，工人们都眼巴巴等着回家跟老婆孩子爹娘团聚呢！我这边的工人手本来就不算特别充裕，现在已经是满负荷了，再让过年加班……人心都是肉长的，难啊！”
“我明白大家的辛苦。”李四平语气放缓了些，但目标明确，“过年过节加班，肯定不能让大家白干。加班费，你敞亮点给，额外再包个大红包，让工人们心里也舒坦。我的要求不高，就过年前这几天，想办法再给我多发两车货过来。运费我来承担！”
张厂长苦笑连连，声音充满了为难：“李老板，不是我不尽力，是真有困难啊！就算我撸起袖子自己下车间帮忙，年前也实在搞不出您要的那么多货了！眼看没几天就过年了，路上运输也得时间……”
李四平沉默了几秒，他知道张厂长说的也是实情。这个年代的工人，对春节团圆的看重，远超后世。他思忖片刻，抛出了一个让张厂长心跳加速的条件：
“张厂长，这样。过年期间强制加班确实强人所难，这我理解。咱们换个思路——正月，正月里的货量，如果你能比原定计划多出三分之一，不，越多越好！多出来的每一匹布，我额外补贴十块钱，直接算给加班生产的工人，就当是新年利是，鼓舞士气。你看怎么样？”
“十块钱一匹？！”张厂长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喜和不敢置信，“李老板，您说的是真的？就正月里？多出来的每匹布都加十块？”
“嗯，千真万确。”李四平语气肯定，“越多越好，你们加紧生产就是。货一到码头，我验完没问题，立刻把额外的补贴款连同货款一起汇过去。工人得了实惠，你厂里也多赚了产量和名声，我这边解决了原料危机，三赢。”
张厂长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嘞！李老板，您真是……真是爽快人！大气！我第一眼看到您，就觉得您不是一般的生意人，是个有魄力、讲情义的儒商！我这就去跟工人们商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月里肯定给您把产量提上去！”
搞定了最关键的布料供应，李四平稍稍松了口气，但厂里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他坐在办公桌前，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翻阅着设计师送来的最新款牛仔裤设计图，思考着春节后的产品线该如何规划，是继续深耕基础款，还是尝试开发女式修身款、带装饰的潮流款。
就在这时，秘书脚步匆匆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讶异和谨慎：“李总，外面来了两位客人，说是咱们购物中心的租户，有要紧事想当面跟您商量。”
李四平从设计图上抬起头，微微挑眉。购物中心那边虽然还没完全竣工，但部分临街商铺已经提前招租，并且有一个小型的管理处在处理日常事务。
一般来说，商户有什么问题都会先找管理处，那边的人是他精心挑选的，处事圆滑周到，几个月来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会有人突然越过管理处，直接找到他厂里来了？
“请他们进来吧。”李四平放下图纸，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恢复了沉稳的神情。
片刻后，秘书引着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男的身材发福，穿着臃肿的棉夹克，脸上带着些生意人常见的圆滑和忐忑；女的同样富态，围着一条大红色的羊毛围巾，眼睛不大但透着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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