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沈桃几乎在收到家族密信,感受到字里行间那几乎要透纸而出的惶恐与灼热时,便已有了决断。
“人都不是瞎子,这钱赚得连自家人都心惊胆战,外人岂能不眼红?”她放下信纸,对身旁面露忧色的揽月平静道,眼神里没有丝毫对那泼天富贵的留恋,“钱太多了,容易滋生罪孽,迷惑心智。沈家如今,已不需要用这过路费来证明什么,更不该被这黄白之物架在火上烤。”
她看得分明。依托“安民道”这条黄金商路,沈家经营的客栈、车马行、以及随之带动的相关产业,所获利润已然是天文数字,足够家族未来数代锦衣玉食,绵延发展。那笔额外的、惊人的过路费,更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而非锦上添花。
“况且,”她微微冷笑,“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家抱着这么大一块肥肉,就算我们自己规矩,也难保没人想方设法给我们栽赃、引我们犯错。与其等到那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将这烫手山芋送出去。”
这“送”,不仅要送,还要送得漂亮,送得让皇帝都无法拒绝,送得让所有潜在敌人无话可说。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沈桃便通过秘密渠道,向族中传递了明确的指示。
于是,就在朝堂上下各方势力还在暗中掂量、盘算着如何从沈家这块肥肉上割下一刀,或至少弹劾其“与民争利”、“富可敌国”时,一场由沈家主动发起的朝会,震惊了所有人。
已经荣养多年、极少露面的沈文斌,身着朝服,手持玉笏,在大殿之上,当着皇帝与文武百官的面,郑重呈上了一道奏疏。
奏疏中,沈文斌先是感念皇恩浩荡,给予沈家修建“安民道”的机会,使得商路畅通,惠泽万民。随后,他以极其谦卑和诚恳的语气陈述:自“安民道”通车以来,车马流量远超预期,所收“养路费”除保障道路完美维护及必要人员开支外,结余之巨,实出预料。沈家深受皇恩,不敢独占此利,更恐“利厚招嫉,德不配位”。为表忠君爱国之心,也为消弭可能产生的非议,沈家自愿恳请陛下,将原定上缴国库的三成收益,提高至七成!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旋即,便是难以抑制的细微骚动。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文斌那看似老迈却挺得笔直的身影上,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愕、以及深深的算计落空后的茫然。
七成!
这意味着沈家主动将最大头的利润拱手让予朝廷,自己只保留三成以及沿路商业经营的利润。这不仅是“断尾求生”,这简直是自断一臂以保全身!
一些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弹劾的御史言官,张着嘴,准备好的奏章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们还能说什么?指责沈家赚钱太多?可人家现在把大部分利润都献给朝廷了!指责其与民争利?可“安民道”的便利是实实在在的,行人还不收费!
我们还没出手呢?! 这是许多人心头共同闪过的愕然。沈家这一手,完全超出了他们所有的预判和谋划。就像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空处,难受得几乎要吐血。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萧衍,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后落在沈文斌身上。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他微微放松的指节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满意,窥见其心情。
他需要钱,国库需要钱。沈家主动献上的这七成收益,将是何等庞大的一笔收入,他心知肚明。更重要的是,沈家此举,展现出的不仅是忠心和识趣,更是一种难得的、清醒的政治智慧。他们清楚地知道权力的边界在哪里,知道如何用财富换取更长久的平安。
“准奏。”萧衍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回荡在大殿之中,“沈家忠谨体国,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着户部即刻接手核算,日后‘安民道’收益,按此新例执行。”
没有过多的褒奖,但这简短的“准奏”和“朕心甚慰”,已然表明了最高的肯定。
沈文斌叩首谢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知道,沈家这险之又险的一关,算是过去了。用七成的利润,换来了皇帝的彻底安心和沈家未来的平稳,这笔买卖,做得值!
消息传回听雨轩,沈桃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侍弄她的花草,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揽月却有些心疼:“主子,那可是七成啊……”
沈桃抬眸,眼中是一片洞悉世事的清明:“揽月,钱是死的,人是活的。能用钱买来的平安,是最划算的。更何况,”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陛下收了这七成利,以后谁再想动沈家,就得先掂量掂量,动沈家,是不是在动陛下的钱袋子了。”
断尾求生,亦能化为无形护甲。这份觉悟与果决,才是沈家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与深宫中,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
朝堂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迅速传遍朝野。那些原本暗中觊觎、甚至已开始盘算如何效仿沈家,也向朝廷请命承修其他官道以分一杯羹的官员和世家大族,闻讯后无不愕然,随即心思活络起来。
“沈家此举,看似损失巨大,实则以此泼天之功和让利,换得了圣心稳固和长远平安,高明啊!”有人抚掌赞叹,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既然沈家可修‘安民道’并获厚利,我等为何不能效仿?天下需要修缮拓展的官道何其多也!”更多人则是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心思瞬间火热,开始琢磨着如何上书,争取承修其他重要路段的工程。
然而,还没等这些人的奏疏递到御前,一道明发上谕便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所有蠢蠢欲动的火焰。
皇帝萧衍在朝会上,面对几位勋贵和官员试探性的提请,直接驳斥:“修路利国利民,然非儿戏。沈家承修‘安民道’,乃因其族中子弟犯错,朕给予其戴罪立功之机。沈家上下,五年间栉风沐雨,耗费心血无数,方有今日‘安民道’之畅达。其心之诚,其行之专,其利让于国之胸襟,岂是寻常商贾或急于求利之家可比拟?”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些面露失望或算计之色的臣子,语气转冷:“再者,官道乃国家血脉,关乎社稷安稳,经济命脉。此前交由沈家,乃特事特办。日后重要官道之修筑拓展,当由朝廷主导,工部统筹,户部协理,岂可轻授于人,使利权旁落?”
这番话,既肯定了沈家的独一无二(其心纯粹,非为求利而起,且有让利壮举),又堵死了其他家族想要复制“沈家模式”的道路。核心意思很明确:能赚钱的好事,朝廷自己不会做吗?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赚这个钱,积累足以动摇国本的财富和影响力?
皇帝不仅要收沈家让出的七成利,他还要把这修路生财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紧接着,又一连串的任命下达,彻底表明了皇帝的态度和后续布局:
擢升原在工部观政、深度参与了“安民道”后期督导工作的沈家子弟沈知澜为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正六品),虽品级提升有限,但明确其职责为“协理全国官道修筑拓展事宜之技术咨询与督导”。
沈茂、沈明远等一众沈家深度参与修路的管事被调去工部做技术顾问和现场督导,还给了员外郎、光禄寺署正等荣誉散官虚衔。沈茂等人科举无望,有此皇差和荣光很是心满意足。
同时,皇帝责令工部会同户部,立即着手勘察规划,拟定以京城为中心,连接西北、东南等战略要地的数条新官道修筑计划,所需银钱,部分由国库拨付,部分则可借鉴“安民道”模式,考虑引入“养路费”机制,但其征收与使用,必须由朝廷牢牢掌控。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不仅不准别人效仿,还要亲自下场,把“修路致富”这条黄金赛道,变成由朝廷垄断经营的“皇家庄园”。而沈家,因其成功的经验和表现出来的忠诚与能力,被皇帝选为了这条新赛道上的“技术顾问”和“样板工程”。他们失去了“安民道”的七成暴利,却换来了在帝国未来基础设施建设中一个独特而稳固的位置,以及皇帝更深一层的信任。
想通此节,那些原本还想争一争的世家大族,只得悻悻然收起了心思,转而开始琢磨如何在新一轮的朝廷主导的工程中,分到一些边角料的工程或者供应物资的机会。
沈家这“断尾求生”之举,非但没有让家族跌落,反而在帝心的赞许和新的任命中,找到了一条更低调、更稳妥,却也与国运绑定得更深的发展之路。盈满之患暂解,前路虽无暴利,却似乎更加宽广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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