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歇,清晨的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和泥土的清新。部队招待所门前的水泥地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偶有几片早落的梧桐叶黏在地上,透着几分萧索。
沈青禾和沈建国一前一后地走着,去往部队门口的汽车站。沈建国手里拎着那个来时带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灰色人造革旅行包,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但脊背依旧微微佝偻着,眼神里混杂着解脱、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沈青禾跟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手里提着一个小网兜,里面装着两个昨天特意多买的、还温热的馒头,以及一小包她自己晒的萝卜干。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经过一夜的“合谋”,父女之间那层坚冰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但多年的隔阂与伤害并非一次谈话就能消弭。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不是尴尬,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恰当相处的生疏。
走到部队大门口,那辆通往县城的班车已经停在那里,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车头冒着淡淡的白气。几个穿着军装或便装的人正在排队上车。
“就送到这儿吧。”沈建国在车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女儿。经过昨天那场交心的“戏”,他再看沈青禾,目光里少了之前的闪烁和算计,多了几分真切的复杂情绪。“青禾……爸……回去了。你……你自己在这儿,好好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这最朴实无华的叮嘱。
“嗯,爸,您路上小心。”沈青禾将网兜递过去,“馒头还热着,路上垫垫肚子。萝卜干是我自己晒的,干净。”
沈建国接过网兜,手指碰到女儿微凉的手,瑟缩了一下,随即紧紧攥住网兜绳子,喉结滚动,低低地“哎”了一声。
眼看前面的人已经上车,司机按了下喇叭催促,沈建国终于挪动脚步,踏上了车门踏板。就在他转身要往里走的那一刻,沈青禾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爸,您等等。”
沈建国回头。
沈青禾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手绢包。她迅速塞到沈建国手里,动作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您拿着。”她的手绢包里,是五块钱和几斤全国粮票。这是她平时从牙缝里省下来,加上偶尔“以物易物”攒下的一点积蓄的一部分。不多,但在这个年代,足够一个成年人省着花用一段时间了。
沈建国感觉手心里那团柔软的布料和里面硬硬的纸票,像块烙铁一样烫手。他下意识想推拒:“这……这不行,你留着……”
“您拿着!”沈青禾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同时压低了声音,目光清亮地看着父亲,话语却带着分量,“爸,这钱和票您藏好,别让秀兰阿姨知道。算是我这做女儿的一点心意。回去以后……该怎么说,您心里有数。家里要是实在困难,您偷偷给我写信,别经过她的手。但要是……”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要是秀兰阿姨还是不死心,还想出什么幺蛾子,非要来部队闹,或者在外面胡说八道……爸,您也告诉她一声,我沈青禾现在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承军他虽然现在有点麻烦,但组织上还在调查,没定论。真要撕破脸,我豁出去找组织说明情况,把当初她怎么给我下药、怎么逼我嫁人的事儿都抖落出来,看看最后谁更没脸!到时候,别说沾光了,恐怕玉娟妹妹想说个好婆家都难!”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有女儿对父亲不易的体谅和暗中接济,又有对继母毫不留情的警告和反击的底气。她是在给父亲一条退路,也是在斩断继母继续纠缠的可能性。
沈建国捏紧了手里那个小小的手绢包,感觉那点微薄的重量仿佛有千斤重。他看着女儿清秀却坚定的面庞,那双酷似她早逝生母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怯懦和顺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通透而坚韧的力量。他知道,女儿这话不是吓唬人。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王秀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如今这个有主见、有靠山(尽管这靠山暂时有些风雨飘摇)的女儿面前,恐怕再也行不通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混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水光,声音哽咽:“爸……爸知道了。你放心……爸不糊涂了……不会再让她来烦你……” 这话,既是对女儿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告诫。
“嘀——!” 司机又按了一声喇叭,显得有些不耐烦。
“快上车吧,爸。”沈青禾退后一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温顺平静的表情。
沈建国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在部队大院门口送别他的、已然脱胎换骨的女儿刻在心里,然后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上了车。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班车缓缓启动,喷出一股黑烟,驶离了部队大门,沿着湿漉漉的土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弯处。
沈青禾一直站在原地,看着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阵阵凉意。她心里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解决麻烦后的轻松,有对父亲那点卑微关怀的不忍,有对遥远现代孤身一人处境的恍惚,更有对此刻独自站在这个陌生年代路口的一丝茫然。
但这种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挺直了脊背。日子总要向前过。危机暂时解除,她需要尽快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家属工厂的工作还在等着她,赵春梅或许正担心着这边的情况,还有这个她和陆承军共同的小家,需要她用心经营。
她转身,朝着大院深处那排苏式平房走去。步伐坚定,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
刚走到自家小院附近,就看见赵春梅正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手里还拿着个正在纳的鞋底。
“青禾!咋样了?你爹他……”赵春梅一见她,立刻迎了上来,关切地压低声音问。
沈青禾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真实的微笑,点了点头:“春梅姐,没事了。我爸他坐早班车回去了。”
“回去了?真就这么回去了?”赵春梅有些不敢相信,她可是知道王秀兰那难缠劲儿的。
“嗯,回去了。”沈青禾推开自家的栅栏门,请赵春梅进屋,“我跟他说了说这边的‘实际情况’,他理解了,答应回去会好好跟继母说。”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赵春梅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从沈青禾的语气和眼神里明白了这“实际情况”恐怕不简单,定然是青禾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她那糊涂爹。她也不多问,只是拍着大腿笑道:“回去了就好!回去了就好!你是不知道,我可替你提着心呢!陆营长不在家,真要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你。这下好了,清静了!”
看着赵春梅真心为她高兴的样子,沈青禾心里一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年代,能遇到这样一个热心肠的邻居大姐,是她的幸运。
“春梅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提前告诉我消息,我也没法早做准备。”沈青禾真诚地道谢。
“嗐,跟我还客气啥!”赵春梅摆摆手,又凑近些,神秘兮兮地问,“那……你爹没从你这儿捞着点啥走吧?”她可是担心沈青禾心软被敲诈。
沈青禾笑了笑,语气平和:“没有。就是给了他两个馒头路上吃。我这点家底,春梅姐你还不知道吗?够干啥的。”
赵春梅仔细看了看沈青禾的神情,见她确实不像吃了亏的样子,这才彻底放心,又闲扯了几句家属工厂的趣事,便拿着鞋底回家忙活去了。
送走赵春梅,沈青禾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舒了口气。屋内还残留着父亲住了一夜留下的淡淡烟草味。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小院里的蔬菜苗挂着晶莹的雨滴。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了。但她知道,与继母的战争远未结束,这只是暂时的休战。而远在任务中的陆承军,此刻又在何处?是否平安?
思念如水草般悄然缠绕上心头。她握了握拳,告诉自己:沈青禾,你要更坚强,更努力地在这个时代扎根,活下去,活出个样子来。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给了她一个家、此刻正在守护着更大家国的男人。
她转身,开始动手收拾房间,打开窗户通风,让新鲜空气驱散最后一点阴霾。生活,总要继续。而她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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