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喜庆气氛还未完全散去，大院里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家属工厂分红带来的喜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持续温暖着每个参与其中的军嫂和她们的家庭。沈青禾走在路上，不时有相熟的军嫂热情地打招呼，言语间满是感激和亲近。她一一笑着回应，心里那份因为劳动被认可、因为能力带来实际改变而产生的成就感，沉甸甸的，让她步履轻快。
这天下午，沈青禾正在家里整理年前从工厂带回来的碎布头，打算给陆承军做一副新的手套，旧的已经磨得起了毛边。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屋子里安静而祥和。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规整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略带稚气的喊声：“报告嫂子！营长让我回来传个话，请您晚上多准备两个菜！”
是通信员小郑。他跑得脸颊通红，帽檐下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咧得老大，压都压不住的笑意。
沈青禾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疑惑地站起身：“小郑？怎么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陆承军很少会特意让她加菜，除非是……有客人？或者是……
小郑挺直腰板，努力想让自己显得严肃些，可那飞扬的眉梢还是泄露了天大的好消息：“嫂子！是大喜事！营长他……不对，现在该叫副团长啦！陆副团长！任命刚下来，团里领导找他谈话了！晚上可能要在家里小小庆祝一下！”
副团长？
沈青禾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猛烈地跳动起来。一股热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她虽然知道陆承军能力强，任务完成得出色，升职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年关刚过、一切都充满新希望的时候。
“真的？”她下意识地问出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小郑用力点头，与有荣焉地补充道，“咱们营……不，咱们团里都传开了！陆副团长这次任务立了功，考核又是顶尖，升职是众望所归！”
沈青禾站在原地，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眼前似乎浮现出陆承军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峻面孔，想起他深夜伏案研究作战方案的专注侧影，想起他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他出危险任务时那份沉默却坚定的担当……这个职位，是他用血汗和忠诚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实至名归。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喃喃道，眼眶有些发热，是为他感到高兴，也是为这个家感到高兴。
小郑传完话，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说是还要去通知其他几位可能晚上要来的连长、指导员。沈青禾站在屋子中央，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头的激动。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再耽搁，系上围裙，开始盘算晚上做些什么菜。虽然物资依然凭票供应，但年前工厂分红，她手头比往常宽裕些，加上陆承军升职是天大的喜事，怎么也得尽力张罗得像样点。
她翻出家里攒的肉票、鸡蛋票，又想起地窖里还有秋天储存的大白菜和土豆，或许可以做个猪肉白菜炖粉条，实在又暖和；再炒个鸡蛋，蒸一碗腊肉，拌个凉菜……心里大致有了谱，她便开始忙碌起来，洗菜、切肉，动作利落，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傍晚时分，陆承军回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笔挺，步伐沉稳，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严肃表情，仿佛升职副团长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岗位继续工作而已。但沈青禾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以及进门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的那两秒。
“回来啦？”沈青禾迎上去，接过他摘下的军帽挂好，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嗯。”陆承军应了一声，视线扫过桌上已经摆好的几个菜，又落到她系着围裙、额角带着细汗的脸上，“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高兴还来不及呢。”沈青禾笑着，推他去洗手，“小郑都跟我说了，恭喜你啊，陆副团长。”
陆承军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她，眼神深邃，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组织信任。”
典型的陆承军式回答，没有半点骄矜，只有沉甸甸的责任感。
没多久，赵春梅和她的丈夫李连长，还有另外几位平时与陆承军关系不错的战友和他们的家属，都提着一点水果、罐头或是自家做的点心陆陆续续来了。小小的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
大家都真心实意地为陆承军高兴，说着祝贺的话。
“老陆，早就该是你了！”
“副团长，以后可得多关照咱们老弟兄！”
“陆副团长，青禾，恭喜恭喜啊！”
赵春梅更是拉着沈青禾的手，嗓门亮堂：“我就说嘛！陆营长……瞧我这张嘴，陆副团长这么能耐，升职是早晚的事！青禾，你可是咱大院最有福气的！”
沈青禾一边招呼大家落座，分发碗筷，一边笑着回应。她注意到，陆承军虽然话依旧不多，但在战友们的簇拥和调侃下，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松弛，偶尔还会露出极淡的笑意。他给大家倒酒（用的是平时舍不得喝的高度粮食酒），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豪爽。
饭桌上，气氛热烈。男人们聊着部队的事，训练、任务，偶尔涉及一些不涉密的工作安排；女人们则围着沈青禾，夸她手艺好，羡慕她夫妻和睦，顺便聊聊大院里的家长里短和孩子经。沈青禾从容应对，言笑晏晏，她知道自己此刻不仅仅是沈青禾，也是陆承军的妻子，她的言行举止，也关乎着他的脸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话题渐渐从工作转向了生活。李连长带着几分酒意，拍着陆承军的肩膀，感慨道：“老陆啊，说真的，成了家是不一样。以前你就是个工作狂，现在看着都有人气儿多了。咱们当兵的，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家里等着，比啥都强！”
这话引起了在座不少军人的共鸣，纷纷点头。
陆承军没有反驳，只是端起酒杯，和李连长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正在给赵春梅添茶的沈青禾身上。她微微侧着身，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耳边散落下一缕碎发，她随手将其拢到耳后，动作自然又温婉。那一刻，他冷硬的眉眼间，似乎也被这屋里的暖意熏染得柔和了几分。
聚会持续到很晚才散。送走了客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满桌的杯盘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酒菜香气。沈青禾挽起袖子，准备收拾，却被陆承军拦住了。
“放着，我来。”他的声音因为喝了酒，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没事，我收拾得快……”沈青禾话没说完，陆承军已经动手开始捡碗筷。
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厨房和饭桌间忙碌，动作虽然不如她灵巧，却异常认真专注，沈青禾心里暖暖的，便也不再坚持，拿起抹布擦拭桌子。
两人默默配合，很快将残局收拾干净。洗漱完毕，已是深夜。窗外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
躺在床上，两人都没有立刻睡着。兴奋劲过去后，一种更深沉、更踏实的情感在寂静中流淌。
沈青禾侧过身，面向陆承军的方向，在黑暗中轻声道：“承军，今天真的很为你高兴。”
陆承军“嗯”了一声，也转过身来面对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睛很亮，像蕴藏着星子。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青禾。”
“嗯？”
“这次升职，”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军功章有你一半。”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跳，鼻子有些发酸。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个男人，从不轻易表露情感，更别说这样直白地肯定她的付出。
“我……我没做什么。”她小声说，心里却像是被灌了蜜。
“你做了很多。”陆承军的语气异常肯定，“没有你把这个家打理好，没有你在后面支持，我做不到心无旁骛。”他没有说那些具体的细节，比如她帮他应付家里的琐事，比如她用自己的智慧改善生活，比如她在他外出任务时独自扛起一切……但他都知道，都记在心里。
沈青禾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枕巾。她伸出手，在被子下轻轻握住了他带着薄茧的大手。
陆承军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温暖而有力。
“以后……可能会更忙。”他低声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
“我知道。”沈青禾握紧他的手，语气坚定，“你尽管去忙你的。家里有我。”
简短的对话，却胜过千言万语。这是承诺，是理解，是并肩作战的默契。
月光静谧，映照着床上相依的两人。升职带来的喜悦渐渐沉淀，化为更深层次的羁绊和对未来共同的期许。前路或许会有更多的挑战和忙碌，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彼此扶持，这个家就是最坚实的港湾。对于陆承军而言，肩上的责任更重了；而对于沈青禾来说，她的舞台，也随着他的步伐，悄然变得更加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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