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闭合双目,意识沉入灵台深处。
那枚悬于眉心的金色神纹微微发烫,与脚下这座崭新星宫产生着共鸣。作为亢金龙星宿宫的“伪主”,他拥有调动星宫部分规则力量的权限,但这力量如同精致的傀儡丝线,一端系着权柄,另一端却缠绕着无形的束缚。
下界,并非易事。
大千世界的天道也许不及诡界那位深不可测,却自有其不容亵渎的秩序。
仙凡之隔,是维系世界平衡的基石。强如上界的仙神,欲真身降临下界,亦需自斩道行,将修为压制到下界天地法则所能容纳的极限之下,否则便会引来天道反噬。这与诡界下层规则限制上层存在的逻辑,殊途同归。
李然如今的情况更为特殊,他并非真正的星君,只是凭借“敕令”及仿制箓令窃据此位,但是窃取了星君的朴柄和相当部分道行,一旦真身下界,定然摆脱不了天道反噬,风险莫测。
但不下界,却又尚有坞堡勾魂与接引飞升者两项“义务”需在下界完成。
思忖再三,最稳妥之法,便是分出一缕核心意识,循着星宫规则与下界冥冥中的牵引,寻找一具合适的“载体”夺舍,以承载李然这缕意识的感知与微薄力量。
心念既定,李然不再犹豫。他运转体内《道源》功法,虽依旧沉寂,却提供了最根本的灵性护持。同时,“敕令”二字清辉流转,模拟出符合“星官临时下界巡查”规则的波动,小心翼翼地掩盖其意识穿越界壁时可能引发的涟漪。
“分!”
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喝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李然只觉得眉心一凉,仿佛有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被缓缓抽离,带着他部分感知、记忆与微不可察的一丝本源灵力,脱离了星宫主座上的躯壳,投入面前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光幕通道之中。
穿越界壁的感觉难以言喻,并非空间的快速跨越,而是层层规则滤网般的挤压与渗透。上下界的“距离”更多是规则层面的落差。李然的这缕意识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在无数繁复、冰冷、浩瀚的天地法则间艰难穿行。
下界的引力,非物理,而是规则层面的吸引,逐渐增强,而上界星宫的联系则变得飘渺。过程中,他能模糊感觉到“敕令”二字在持续消耗力量,维持着这缕意识不被下界规则直接排斥或同化。
终于,某种坚实的“着陆感”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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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然的意识从浑噩中挣扎着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酸痛与僵硬。
这感觉并非来自灵魂,而是切切实实的肉体反馈。他的“新身体”似乎正以某种极不舒适的姿势蜷缩着,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如同被重物碾压过,又像是久未活动而彻底锈死。尝试移动手指或脚趾,传来的只有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和更强烈的酸痛。脖子无法转动,眼皮沉重如铅,连张开一丝缝隙都做不到。
口舌干燥发木,发不出任何声音。鼻腔能吸入带着浓重霉味和灰尘气息的空气,耳朵里则是一片空洞的寂静,只有血液在颅内流动的微弱嗡嗡声,以及……远处似乎有极其模糊的、断断续续的虫鸣?
思维像是陷在粘稠的泥沼里,运转得异常缓慢。最初的茫然过去后,李然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恼与警惕。这就是取巧下界、依附载体的代价?这具身体的状态未免太差了!不仅无法动弹,竟连视觉似乎都丧失了?
是这身体原本就盲,还是意识融合过程中的暂时性障碍?
无边的黑暗与身体的禁锢带来了极度的不安全感。李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集中全部精神,细细感知这具陌生的躯壳。
李然努力忽略那恼人的酸痛,将意识如触角般延伸。指尖最先恢复了些许知觉,触碰到的是冰冷、粗糙、略有潮湿感的表面——似乎是砖石地面。身下铺着干草?手感扎人,同样散发着霉味。背部依靠着的是坚硬的、有棱角的物体,大概是墙角。有微弱的气流从某个方向断断续续地吹来,带着更清晰的湿土和植物气息,那里应该是门或窗户的缝隙。
视觉依旧一片漆黑,但其他感官在专注下开始提供更多信息。嗅觉除了霉味、土味,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陈旧香火的味道。听觉里,那原本模糊的虫鸣渐渐清晰了些,是夏夜常见的蟋蟀或草虫的叫声,偶尔夹杂一两声夜鸟短促的啼鸣,显得周围环境颇为空旷。
这像是一处荒废或者久无人居的野舍。自己附身的,恐怕是个落难者,或是本就栖身于此的流浪之人。
无法视物带来的焦虑感再次攀升。
李然尝试内视,感应自身修为。好消息是,自家的道基携带的质变的源灵力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浸润这具身体,如同干涸土地迎来细雨,虽然杯水车薪,但确实在改善其糟糕的状态,并开始一丝丝地恢复他自身的修为。
李然能感觉到剑灵印记也沉寂在意识深处,如同冬眠,但联系尚在,这给了他些许底气。
坏消息是,这个过程比预想的要慢。按照这个速度,要恢复到能自如行动、甚至动用一点点法术的程度,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而在这完全陌生、黑暗且自身脆弱无比的环境里,每一刻都可能是危险的。
李然只能尽量蜷缩在感知到的墙角,利用墙壁获得一点心理上的依靠,同时将全部心神用于加速灵力的运转和对外界的感知上,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在黑暗与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身体的酸痛和对未知的警惕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久。
突然——
“轰隆隆隆——!!”
毫无征兆地,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天际炸响!那声音如此之近,如此暴烈,仿佛就在头顶云层中撕裂开来,恐怖的声浪滚滚而下,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连身下的地面似乎都随之震颤。
李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心脏猛地收紧。在完全失明、身体受限的状态下,听觉被放大到了极致,这雷霆之威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骇人。
然而,惊悸之后,一种奇异的感受随之而生。
他从未在如此“专注”于听觉、且视觉完全关闭的情况下聆听雷霆。那滚滚而来的雷声,不再是简单的噪音,而是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与层次。初始的爆裂是至高无上权柄的宣告,随后的余韵在云层与山峦间回荡、摩擦、衰减,如同天地规则一次剧烈的脉动。他的意识,在这纯粹的、震撼的声波冲刷下,仿佛被涤荡了一遍。
不由自主地,他想起了不久前在星宫光幕中,俯瞰下界修士渡劫时的场景。那从天而降、带着毁灭与考验意味的紫色雷柱,其声势与韵律,竟与此刻耳中的雷鸣隐隐呼应。只是彼时他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此刻却是身处其下、无比渺小的“承受者”。
这种视角的转换,带来的是一种玄妙的感悟。恐惧、焦虑、对自身处境的不安,在这象征着天地伟力的雷声中,似乎被暂时地压了下去,显露出其下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对自然、对规则的敬畏,以及一丝明悟:无论身处何位,在这浩瀚天道之下,皆有需面对之“劫”。
雷声渐渐平息,余音在山野间萦绕不去。
紧接着——
“哗啦啦……”
密集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起初是稀疏而有力的“啪嗒”声,击打在瓦片、石阶、泥土上,清脆而杂乱。很快,雨势加大,声音连成一片,变成了持续的、宏大的“哗哗”声,如同无数珍珠倾倒在玉盘之上,又像是天河倒泻,冲刷着尘世。
李然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耳畔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声中。
雨点击打在不同的物体上,反馈回截然不同的音色:打在坚硬石板或石阶上是清脆短促的“噼啪”;落在泥土地面是沉闷而滋润的“噗噗”;敲击在残破瓦片或树叶上是细碎密集的“沙沙”或“嗒嗒”;顺着屋檐或断壁流淌而下,则是连绵的“淅淅沥沥”……远处,雨水汇集成流,冲刷沟壑,传来隐约的“淙淙”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并非混乱的噪音,而构成了一幅异常丰富、立体的音景。李然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根据这些声音,勾勒外界的景象:这是一座位于山腰或山坳的建筑,门前有石阶和空地,周围有树木(树叶声),建筑本身有瓦顶但可能残破——漏雨声,地处荒野(泥土、沟壑流水声)。
与记忆中诡界下层那总是带着阴森、腐蚀意味的雨幕截然不同,大千世界的这场夜雨,尽管来势汹汹,雷声骇人,但其声响中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生机”与“洁净”感。它冲刷掉白日的尘土与燥热,带来清凉的水汽,滋润着干渴的山林土地。那连绵不绝的雨声,像是一曲自然的安魂曲,将人心中的纷乱、恐惧一点点抚平、带走。
慢慢的,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悄悄攀上了李然附身躯壳那干裂的嘴角。尽管依旧看不见,动不了,身处窘境,但这自然的雨声,却让他漂泊的意识,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宁静。
也正是在这高度专注的聆听中,他那被灵力缓慢强化着的听觉,终于捕捉到了雨幕深处,一些不一样的、由远及近的动静。
是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混杂着踩踏泥水、刮擦草木、以及压抑的喘息和偶尔低语的声音!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李然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
“快点!都跟上!前面就是山神庙了,看到屋檐影子没?加把劲,到了就能躲雨了!”一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男声穿透雨幕传来,带着明显的催促和指引意味。
“哎呦,这鬼天气,说下就下……我的包袱都快湿透了!”一个年轻些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省点力气走路!看着点脚下,这段路滑!”先前那个领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威严中透着一丝关切。
“大家互相照应一下,别落下人!”一个温和的声调提醒道。
“都在呢,我垫后看着呢!”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队伍较后的位置回应。
人群的交谈声、脚步声、喘息声越来越清晰,间或传来树枝被拨开、或有人脚下打滑的惊呼和同伴的搀扶声。显然,这是一群正在暴雨中赶路的行人,目标正是李然所在的这座“山神庙”。
听觉异常敏锐的李然心中了然,看来自己附身的这个地方,果然是座山神庙,而且似乎成了这附近山路行人熟知的避雨落脚点。
“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那个坡上!”领头男子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绕过了一些障碍,可能是坡上的树木,李然听到了明显的枝叶刮擦声和绕过物体的脚步声变化,最终,一阵更加清晰密集的踩踏石板或硬地的声音响起——他们到达庙前的屋檐下了。
“总算到了!这雨可真够猛的!”有人长出一口气。
“快进去快进去,都湿透了!”
“小心门槛,有点高!”
“有没有掉队的?都看看,点一下人!”领头男子——被称作“三叔”的人——在进入庙门前,似乎停在门口,大声询问确认。
“都在呢,三叔,一个不少!”几个声音七嘴八舌地回应。
“好!赶紧都进来,把湿衣服拧拧,找地方生堆火烤烤,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三门叔最后吩咐道,随后,庙门被“吱呀”一声更加用力地推开,杂沓的脚步声、物品放置声、人们脱下淅淅沥沥的蓑衣,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原本寂静的庙里。
李然蜷缩在黑暗的墙角,一动不动,仿佛只是庙中一尊被遗忘的破旧泥塑。但他的耳廓,却在微微颤动,捕捉着闯入者们带来的每一点声响、每一句对话,并在脑海中快速拼凑着关于这群不速之客的信息。
外面的雨,依旧滂沱,笼罩山林。夜色,在雨幕中深沉如墨。而这座荒僻的山神庙,因为这群避雨行人的到来,骤然多了几分杂乱的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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