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海在“金夜城”被省厅机动分队当众抓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江城沉寂的夜幕下激起了滔天巨浪。
消息首先在特定的圈子里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龙兴集团内部、与龙兴集团利益攸关的各色人物、以及江城政法系统内部，无数人在深夜被电话惊醒，睡意全无，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与不确定的气息。
王建军在接到高明远气急败坏的电话时，刚吃完助眠药躺下不久。听到消息，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睡衣。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四海这个蠢货，果然成了第一个突破口！
“慌什么！”王建军强自镇定，对着电话低吼，“管好你自己的人！把该擦的屁股擦干净！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却再也无法平静，在卧室里焦躁地踱步。省厅直接绕开市局动手，这释放的信号再明确不过——督导组已经得到了省里更高层面的支持，而且对他们江城市的政法系统极度不信任！
与此同时，市公安局局长张志强也接到了心腹的紧急汇报。他穿着睡衣坐在书房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省厅的行动，他这个市局局长竟然事先毫不知情！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打脸，更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
他立刻拨通了省厅某个关系密切的领导的电话，想要探听口风，对方却只是含糊其辞，让他“积极配合省厅工作”，便匆匆挂了电话。张志强握着话筒，手心冰凉。他知道，自己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了，甚至可能……已经被盯上了。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李四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虽然直接指证他的证据可能不多，但只要李四海开口，拔出萝卜带出泥，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这一夜，江城许多人的灯火，彻夜未明。
而此刻，在远离江城城区几十公里外的一处僻静山庄——省公安厅下属的一个保密接待点，一场关乎下一步行动方向的绝密会面正在进行。
陈阳只带了程浩一人，乘坐一辆毫不起眼的本地牌照汽车，在夜色掩护下悄然抵达。山庄门口早有人员等候，无声地引导他们进入一间位于建筑深处、经过严密反窃听检测的书房。
书房内，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张劲松早已等候在此。他年纪与陈阳相仿，身材高大，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刚毅和正气。他是陈阳在警校时期的同学，也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彼此信任毋庸置疑。
“老陈！”张劲松见到陈阳，大步上前，两人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劲松，这次多亏了你！动作够快！”陈阳用力拍了拍老战友的后背。没有张劲松在省厅的果断支持和亲自指挥，今晚抓捕李四海、控制“金夜城”现场的行动绝不会如此顺利。
“跟我还客气什么！”张劲松拉着陈阳在沙发上坐下，神色随即变得凝重，“不过，老陈，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李四海被抓，现在江城那边估计已经炸锅了。王建军、张志强，还有他们背后那些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程浩默默地为两人泡上热茶，然后退到门口警戒。
陈阳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锐利：“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他们不动，我们怎么找到破绽？李四海只是一个开始，他的落网，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打乱他们的阵脚，逼迫他们露出马脚。”
张劲松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李四海现在已经被秘密关押在省厅第一看守所，单独隔离，由我绝对信任的人看守审讯。这家伙是个滚刀肉，背景复杂，短时间内想让他开口，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陈阳沉声道，“他是高明远养了多年的恶犬，心狠手辣，但也对高明远有一种扭曲的忠诚。直接突破他难度很大。但是，他手下那些马仔呢？‘金夜城’那些被抓现行的赌客、涉黄人员呢？还有那个被打成重伤的服务生小斌，如果他醒过来，就是最直接的人证！我们可以从外围入手，一点点撕开缺口。”
“嗯，审讯工作我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审讯专家和心理专家介入，多管齐下。”张劲松表示同意，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严肃，“老陈，根据我们省厅前期掌握的一些零星线索，加上你这边提供的情况，我现在非常担心一个问题——保护伞的深度和广度，可能远超我们的预估。”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王建军、张志强这些是明面上已经能看到的。但我怀疑，在省一级，可能也有人被他们拖下了水。否则，龙兴集团在江城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很多明显违规的操作也不可能一路绿灯。”
陈阳的目光一凝：“有具体怀疑对象吗？”
张劲松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刘建国。”
省政协副主席刘建国！这个名字，与匿名U盘里账本数据指向的其中一个收款人完全吻合！
“我们查到，刘建国在担任临江市市委书记期间，与当时也在临江发展的龙兴集团有过密切交集。龙兴集团在临江的几个大型地产项目，都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而他调任省里后，这种关系似乎并未中断。”张劲松提供了更多背景信息，“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很可能就是龙兴集团在省一级最大的保护伞。”
陈阳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如果刘建国也牵涉其中，那么案件的复杂程度和阻力都将呈几何级数上升！一位副省级干部，其能量和关系网是惊人的。
“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盘根错节、从上到下编织起来的巨大利益网络。”陈阳沉声道，“打掉李四海这样的打手容易，但要撼动王建军、张志强这样的实权派，尤其是刘建国这样的高级干部，必须要有铁证！而且要快、要准、要狠！不能给他们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没错！”张劲松重重一拍沙发扶手，“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证据！特别是经济往来方面的证据。只要账本做实，资金流向清晰，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算他级别再高，也难逃法网！”
陈阳立刻想到了那枚匿名U盘：“匿名者提供的U盘数据非常关键，技术组正在连夜分析。但仅凭电子数据还不够，我们需要与之对应的银行流水、原始凭证，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言。”
“银行流水和原始凭证的调查必须秘密进行，而且要绕开江城本地的金融系统。”张劲松思路清晰，“这件事我来协调，通过省反洗钱部门和其他可靠渠道进行。至于证言……”他看向陈阳，“王建军和张志强那边，压力给够了吗？”
“王建军今天刚来做过‘工作汇报’，避重就轻，但明显慌了神。”陈阳冷笑道，“我已经让林岚同志那边，通过纪委的常规程序，开始对他进行‘敲打’。至于张志强……”他顿了顿，“李四海被抓，他应该比王建军更害怕。可以想办法，再给他加把火。”
两人仔细商讨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第一，由张劲松负责，协调省厅可靠力量，加大对李四海及其团伙的审讯力度，同时深挖“金夜城”涉案人员，扩大战果，固定更多龙兴集团涉黑涉恶的直接证据。
第二，由陈阳负责，督导组与林岚配合，一方面继续对王建军、张志强施加压力，扰乱其心神；另一方面，加速对周志华车祸案的秘密重启调查，寻找与龙兴集团和王建军等人的关联证据。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由张劲松利用省厅权限，秘密协调金融、审计、税务等部门，对龙兴集团及关联企业，以及王建军、张志强、刘建国等人及其亲属的资产、资金往来，进行全方位、立体化的秘密调查，与U盘数据相互印证，构建铁证链条。
第四，加强信息共享与协同。陈阳与张劲松建立单线、加密的直接联系通道，确保信息传递的绝对安全和及时。
“还有一个问题，”陈阳眉头微蹙，“那个匿名者。他（她）能拿到如此核心的账本数据，身份绝不简单，很可能就在龙兴集团核心层，或者与高明远关系极近。他（她）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助我们？他（她）提醒的‘小心内鬼’，又指的是谁？”
张劲松也面色凝重：“这个人很关键，如果能争取到他（她），对我们掌握龙兴集团内部情况、获取更多核心证据将大有裨益。但同样，他（她）也极其危险，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接触他（她）必须万分谨慎。至于‘内鬼’……”他沉吟道，“范围可能很广，从江城到省里，甚至……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内部泄密的可能。今后的每一次行动，都必须将保密工作做到极致。”
陈阳点了点头，内鬼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信任督导组的每一位同志，但残酷的斗争现实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陈阳和张劲松站在窗前，看着远山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风暴已经起来了。”张劲松轻声道。
“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陈阳的目光穿透晨曦，仿佛看到了那座被阴霾笼罩的城市，“不把这些污泥浊水荡涤干净，我们对不起这身警服，对不起党的信任，更对不起江城千千万万期盼着朗朗乾坤的老百姓！”
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充满了力量与决心。
秘密会面结束，陈阳和程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山庄，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而一张针对江城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的天罗地网，已然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撒开。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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