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遇袭的阴影,如同一层薄冰,在周彤返回江城后,依旧覆盖在她的心头,未曾完全消融。尽管身处督导组直接掌控的安全点,安保严密,邻居单纯,但她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窗帘总是拉上一半,出门哪怕只是去楼下便利店,也会下意识地观察周围环境,脚步轻快,路线多变。记者的敏锐让她比常人更善于捕捉异常,而上次在临州巷口被跟踪的经历,则让她对这种“异常”的感知神经绷紧到了极致。
她知道,高明远虽然穷途末路,但其残余势力、或者那些担心被她笔锋触及的“漏网之鱼”,未必不会做最后的疯狂反扑。她的《江城扫黑实录》写作计划,早已不是秘密,苏媚交给她的录音备份,更让她掌握了太多足以致命的秘密。在某些人眼里,她或许比一个持枪的警察更加危险。
这天下午,她正在整理从王法官那里秘密传递过来的、关于苏媚部分证词(不涉密部分)的补充材料,手机(督导组配发的安全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林岚。
“周记者,是我,林岚。”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有件事需要跟你紧急商量。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林书记您说。”周彤放下手中的材料,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些。
“我们刚刚得到一条未经完全证实、但可信度较高的预警信息。”林岚语速平稳,但字斟句酌,“有迹象表明,高明远或其残余关联人员,可能正在策划针对你的新一轮行动。目标不一定是人身伤害,也可能是绑架、非法拘禁,或者制造其他事端,目的可能是阻止你继续报道、获取你手中的资料,甚至以此作为要挟督导组的筹码。”
周彤的心猛地一沉,但并未感到意外。“他们……还不死心?”
“困兽犹斗。高明远眼看大势已去,毒品仓库被端,李四海在边境落网,张志强、苏媚相继交代,王建军被严密监控……他最后的希望正在迅速破灭。这种情况下,他极有可能做出更加不计后果、也更加疯狂的举动。”林岚停顿了一下,“你的安全,一直是陈组长和督导组高度重视的问题。上次临州事件后,我们虽然加强了保护,但江城毕竟是他们的老巢,盘根错节,我们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尤其是现在,我们的主要力量集中在突审李四海、准备对王建军收网、以及深挖李国明罪证的攻坚阶段,很难再抽调精锐对你进行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的贴身防护。”
周彤明白了林岚的意思。在江城,她依然是一个高风险目标,而督导组的防御重点必须放在更核心的攻坚上。
“林书记,您的意思是……让我再次离开江城?”周彤问,声音平静。
“是的,而且是立刻、秘密地离开。”林岚肯定道,“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了一个绝对安全、且能让你继续安心工作的地点。那里远离江城,安保级别极高,外界几乎不可能知道你去了哪里。你需要暂时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直到江城这边的风暴彻底平息,主要案犯全部落网,安全环境得到根本性改善。”
周彤沉默了几秒钟。离开,意味着再次中断她最渴望的一线观察和采访。她的《江城扫黑实录》,需要最鲜活、最直接的素材。但她也明白,安全是前提。如果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何谈记录真相?更何况,她手中掌握的那些来自苏媚的录音和资料,其价值远超过她个人的现场报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些证据,本身就是对扫黑工作的巨大支持。
“我同意。”周彤很快做出了决定,“需要我做什么准备?”
“不需要特别准备,带上你必要的个人物品、写作材料和那个备份移动硬盘即可。其他一切,我们都安排好了。”林岚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周记者,感谢你的理解和配合。你的安全至关重要,不仅是为了你个人,也是为了这场斗争的最终胜利。请相信,暂时的离开,是为了将来更彻底地回来,用你的笔,为这段历史画上最圆满的句号。”
“我明白,林书记。什么时候走?”
“今晚。具体时间和方式,会有专人与你联系。从现在开始,保持通讯畅通,但不要主动联系任何人。转移过程会完全保密,你的家人和朋友那边,我们会通过安全渠道告知你‘因工作需要出差一段时间’,让他们不必担心。”
“好。”
通话结束。周彤放下手机,走到书桌前,开始安静地收拾东西。笔记本电脑、加密U盘、那个装有苏媚录音备份的移动硬盘、几本重要的参考书籍和采访笔记、简单的换洗衣物……她没有多少行李,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随时可能转移的状态。
夜色渐深。晚上九点整,那部安全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
“周记者,我是‘山鹰’,省厅特警总队,曾参与省安全屋安保。现在奉命接应你转移。请带上你的物品,五分钟后,会有两辆外观完全相同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楼门口。你上第二辆车的后座。司机戴蓝色棒球帽,暗号是‘江城古塔有几层?’,你回答‘七层浮屠,见证风云’。确认后出发。”
“明白。”周彤提起收拾好的背包,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短暂栖身的安全屋,关掉了灯。
五分钟后,她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单元门外,果然并排停着两辆黑色轿车,车型、牌照都极其普通。她按照指示,拉开第二辆车的后门。司机戴着蓝色棒球帽,侧脸轮廓刚毅。
“江城古塔有几层?”司机低声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和窗外。
“七层浮屠,见证风云。”周彤快速回答,坐进车内,关上车门。
司机没有多余的话,立刻平稳起步。几乎同时,前面那辆轿车也开动了,两辆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驶出了家属院,很快汇入夜晚的车流。
转移过程异常顺利,但周彤能感觉到其中的周密安排。两辆车不时交换领先位置,路线也并非直指出城高速,而是在城区内绕行,多次变道,最后才驶上一条通往邻省方向的省道。途中,前车在一个偏僻的加油站停下,周彤乘坐的后车则径直驶过,随后前车再次跟上,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的护卫态势。
大约两个小时后,车辆离开了主干道,拐入一条僻静的山区公路。又行驶了约四十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度假山庄的指示牌。车辆驶入山庄,绕过主建筑区,沿着一条绿树掩映的内部道路,最终停在一栋独立的、被高大乔木环绕的仿古院落前。
“周记者,我们到了。”司机“山鹰”停好车,“这里是省厅的一处内部培训基地,平时不对外开放,绝对安全。你的住处已经安排好,生活用品齐全。基地内有我们的安保人员,外围也有警戒。在接到下一步通知前,请你不要离开这个院落,也尽量不要与基地内其他人员接触。你的通讯设备,暂时由我们保管,我们会提供一部经过严格检测的、只能与指定号码联系的内部电话,用于必要的联络。”
周彤点点头,拎着背包下车。夜色中,院落古朴安静,只有檐角挂着的风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空气清新冷冽,带着山中特有的草木气息,与江城那种浑浊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她被引导着进入院落中的一个套间,房间宽敞整洁,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房,书桌上摆放着崭新的文具和一台不连接外网的保密电脑,供她写作使用。
“山鹰”交代完注意事项,留下那部内部电话后,便礼貌地告辞离开。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周彤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木质窗棂,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山间空气。远离了江城的喧嚣和潜在的危险,这里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但她知道,这份宁静,是无数像“山鹰”这样的守护者,以及督导组、陈阳、林岚、赵刚他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换来的。
她打开背包,取出笔记本电脑和那个移动硬盘,连接上保密电脑(物理隔离,只能处理本地文件)。看着屏幕上那些沉重的、记录着罪恶的音频文件和资料文档,周彤的目光变得坚定。
暂时离开一线,并不意味着离开战场。她的战场,就在这里,在这张书桌前,在这台电脑里。她要利用这段相对安全的时间,静下心来,系统地梳理所有的材料,将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入到她正在撰写的《江城扫黑实录》之中。她要记录下这场风暴的每一个关键节点,记录下那些挺身而出的英雄,记录下黑暗是如何被一寸寸驱散,正义是如何一步步降临。
她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第七章:暗流与微光——证人保护与舆论战场》。指尖在键盘上轻快地跳动起来。
山中岁月,不知时日。但对于周彤而言,每一天都充实而富有意义。她沉浸在海量的资料分析和文字创作中,偶尔通过那部内部电话,与林岚或督导组的联络员进行简短的沟通,了解江城那边的最新进展(在保密允许范围内),也汇报自己写作的进度和思考。
她知道,李四海被押解回省城正在突击审讯,王建军这只“大老虎”的落网已进入倒计时,而对李国明的证据收集和上报工作,也到了最关键的阶段。风暴的核心,正在经历最剧烈的能量释放。
而她,虽然身处这场风暴的边缘,却用自己的方式,牢牢地锚定着历史的真相。她的笔,她的记录,将成为这场波澜壮阔的扫黑除恶斗争中,不可或缺的、闪烁着理性与勇气的“安全”灯塔,不仅照亮当下的道路,更将为未来的人们,留下关于正义与抗争的永恒见证。暂时的离开,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在最终胜利的时刻,能以更完整、更深刻的视角,向世界讲述这个关于光明战胜黑暗的、江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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