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坡顶,寒风呼啸。
猎虎战车像一座孤独的丰碑,矗立在峭壁边缘。它的炮管微微下垂,指着脚下那片广袤的演习场。
而在下方的中央观礼台上,原本的喧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死寂。
博格大公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紊乱。凯勒教授则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他们都输了。
在物理学和机械工程学的双重审判下,那台被他们视为废铁的战车,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爬上了那是连轻型车辆都望而却步的绝壁。
但这还不是最让他们感到恐惧的。
最让他们恐惧的,是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皇帝。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呼,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悦。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在膝盖上,那双平日里浑浊疲惫的眼睛,此刻却像鹰隼一样,死死地盯着山顶的那台战车。
那种眼神,博格太熟悉了。
那是猎人看到了新奇猎物时的眼神。是赌徒看到了一张绝世好牌时的眼神。
甚至,是一种贪婪。
陛下。博格硬着头皮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虽然它爬上去了,但这只能说明它的动力系统过剩。在实战中,这种爬坡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战术价值。坦克是用来突击的,不是用来登山的。
战术价值?
皇帝转过头,看了博格一眼。那一眼很轻,却让博格感觉像是被冷水浇透了全身。
博格,你打了半辈子的仗。你告诉朕,如果你的一支装甲部队,能够出现在敌人认为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山顶侧翼,这意味着什么?
博格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意味着屠杀。赢昭在一旁接过了话头,声音里透着兴奋,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那是完美的伏击阵位。
没错。皇帝点了点头,完美的伏击。
他重新看向山顶。
朕对这台车,开始有点兴趣了。皇帝淡淡地说道,朕想看看,它除了能爬山,还能不能干点别的。
他拿起桌上的通讯器,直接接通了演习导演部。
传朕的口谕。林建业。
……
山顶上。
车舱内的欢呼声已经平息。何山正忙着检查液压系统的压力,刚才的极限操作让好几个阀门都发出了警报。
头儿,油温很高。祝云山看着仪表盘,我们需要冷却。
那就让它吹吹风。林建业推开舱盖,冷风灌入车舱,带走了一部分燥热。
就在这时,刘承风的耳机里传来了演习导演部的声音。但那声音不再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裁判官,而是一个略显苍老,却威严无比的声音。
林建业。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是皇帝的声音。
臣在。林建业立刻抓起送话器,挺直了腰杆。
你给了朕一个惊喜。皇帝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很多人都说你疯了。但现在看来,疯子有时候比正常人更有用。
臣惶恐。
不用惶恐。你赢了爬坡,这很好。但朕还有一个疑问。
请陛下示下。
皇帝站在观礼台上,抬起手,指向了演习场的尽头。
在距离鹰嘴坡大约两千五百米的地方,有一条横贯演习场的铁路。那是为了给红军运送补给而铺设的临时轨道。
此时,一列满载着红军补给物资的装甲列车,正缓缓驶过。
你看得到那列火车吗?皇帝问。
看得到。林建业举起望远镜。
博格告诉朕,坦克是用来突击的。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但朕觉得,你的这台车,不像是用来突击的。它没有炮塔,它爬得高,藏得深。它更像是一个……刺客。
既然是刺客,那就该有刺客的手段。
朕给你一个机会。
在那列火车通过铁路桥之前,截停它。
只有一发炮弹的机会。
林建业的瞳孔猛地收缩。
两千五百米。
移动目标。
而且是装甲列车。
这已经不仅仅是射击精度的考验,这是在挑战现有火炮技术的物理极限。
88毫米炮在这个距离上,存速已经下降得很厉害。风偏、重力下坠、目标的移动提前量,每一个变量都可能导致脱靶。
而且,只有一发。
这不仅是兴趣。这是考题。
皇帝在测试这台车的极限,也在测试林建业的极限。
遵旨。林建业没有丝毫犹豫。
他挂断通讯,钻回车舱。
都听到了?林建业看着众人。
听到了。何山的脸色发白,两千五百米……头儿,这太扯了。就算是我们静止不动,那个距离上的散布误差也有两米宽。更别说那是移动的火车。
高平。林建业没有理会何山,直接看向炮手。
在。高平正在调整瞄准镜的倍率。
能打吗?
高平沉默了两秒。
如果是打车头,很难。高平冷静地分析,车头投影面积小,而且是不规则形状,容易跳弹。
那打哪里?
打铁轨。
什么?祝云山惊呼,打铁轨?那么细的一条线?
打断铁轨,车就会停。高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而且,铁路桥是必须要过的瓶颈。那是死点。
有多大把握?林建业问。
五成。高平说。
如果是以前,五成把握林建业绝不会赌。
但现在,他看着高平那双稳如磐石的手,看着这台刚刚创造了奇迹的战车。
五成。够了。
老何!林建业下令,调整车身!给高平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收到!
何山立刻操作液压踏板。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种粗暴的撞击式操作。他的脚尖轻点,像是在弹钢琴。
猎虎庞大的车身在液压悬挂的支撑下,缓缓前倾。
就像是一个狙击手,在寻找最完美的依托。
左高右低。修正两度。高平发布指令。
吱——
液压杆发出轻微的呻吟,车身微调到位。
锁死悬挂!祝云山切断了液压回路,将车身姿态彻底固定。
现在,这台几十吨重的战车,变成了一个绝对静止的钢铁炮台。
高平把眼睛贴在瞄准镜上。
视野里,那列装甲列车正在喷吐着黑烟,向着铁路桥逼近。
距离,两千五百四十米。
横风,四级。
气温,零下十五度。
所有的数据都在高平的脑海里汇聚。他不再是一个人,他变成了这台机器的大脑。
他能感觉到炮管的温度,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脉搏。
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那个在要塞里只会喊覆盖射击的老顽固。
父亲,你看好了。
这才是炮术。
高平的手指搭在击发机上,呼吸变得若有若无。
他在等。
等那个火车头即将压上桥头的一瞬间。
就是现在!
开火!
轰——!
猎虎猛地一震,炮口喷出一团巨大的火球。
一枚钨芯穿甲弹脱膛而出,以三倍音速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弧线,飞越了两点五公里的距离。
观礼台上。
所有人都举起了望远镜,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座铁路桥。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就在火车头刚刚压上桥面的一瞬间。
只见火车头前方的铁轨上,突然爆起了一团火花。
并不是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枚钨芯像是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那根脆弱的钢轨。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高速行驶的火车头猛地一歪,巨大的惯性带着它脱离了轨道。
轰隆隆——!
火车头一头栽下了路基,拖带着后面的几节车厢也跟着侧翻。烟尘四起,原本不可一世的装甲列车,瞬间变成了一条瘫痪在地的死蛇。
中了!
皇太子赢昭猛地挥了一下拳头,全然不顾皇家的仪态。
凯勒教授手中的望远镜滑落,砸在地上,镜片碎裂。
两千五百米……精准狙击铁轨……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火炮精度的认知范畴。这简直是魔法。
博格大公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那列倾覆的火车,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崩塌的防线。
好。
皇帝放下望远镜,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的眼中,那种名为兴趣的光芒,已经变成了实质般的火焰。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目瞪口呆的大臣和将军。
你们都看到了吗?皇帝的声音不大,但却传遍了整个观礼台。
这就是朕要的利刃。
不是那种只会乱砸的铁锤,而是能在一公里外,精准切断敌人咽喉的手术刀。
他看向博格。
博格,你的教导团,有这样的本事吗?
博格低下了头,咬着牙:臣……惭愧。
不用惭愧。皇帝淡淡地说,因为这还不是结束。
林建业做到了朕的要求。现在,该轮到你们了。
皇帝重新坐回椅子上,对着通讯器说道。
林建业。
臣在。耳机里传来林建业平静的声音。
你给了朕一个惊喜。现在,朕给你一个奖赏。
K-29高地就在你面前。
朕准许你,用你喜欢的方式,去拿下来。
不管是用炮,还是用履带。
只要你能把旗帜插上山顶。
朕,就在这里看着。
谢陛下!
山顶上。
林建业切断了通讯。
他转过身,看着车舱里的兄弟们。
刚才那一炮,高平打得漂亮。
何山已经激动得想要拥抱高平,但被高平冷冷地推开了。
别动手动脚。高平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没完呢。
没错,还没完。
林建业指着远处那座被红军重重把守的K-29高地。
皇帝给了我们入场券。
现在,我们要去兑现它了。
全体都有。
目标K-29。
自由猎杀。
轰!
猎虎战车再次启动,带着一股从地狱归来的杀气,顺着山坡俯冲而下,扑向了那个最后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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