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囊背负着周文渊,怀抱着婉儿,每一步都踏在泥泞与碎石之上,沉重如负山岳。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冰冷刺骨,肩头的箭伤火辣辣地疼,内力几近枯竭,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紧牙关,凭借着超凡的意志力,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远山的方向挪动。
婉儿乖巧地伏在她怀里,小脸紧贴着她的颈窝,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周文渊则气息奄奄,生死悬于一线。
平阳府城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喧嚣与杀机暂时隐去。但沈青囊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追兵绝不会轻易放弃。必须尽快进入深山,找到一处绝对安全的藏身之所。
日头渐高,驱散了湖边的薄雾,却也带来了曝晒的酷热。沈青囊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嘴唇干裂,脚步踉跄。她寻了一处背阴的溪流旁,将周文渊轻轻放下,自己也几乎瘫倒在地。
她先掬起清冽的溪水,小心地喂给婉儿和自己,又用湿布润湿周文渊干裂的嘴唇。然后,她强打精神,再次检查周文渊的伤势。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加上湖水浸泡和颠簸,脉象已微弱如游丝。
不能再拖了!
她取出银针,运起最后一丝真气,施展出“九转回魂针”中的保命绝技,护住周文渊的心脉和一丝生机。针尖颤抖,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是极度虚弱的征兆。
施针完毕,她几乎虚脱,靠在岩石上喘息。必须尽快找到药材!周文渊需要内服汤药固本培元,她的内伤和箭伤也需要处理。
她看向婉儿,小女孩经过休息,精神稍好,正用清澈又带着恐惧的大眼睛看着她。
“婉儿,”沈青囊声音沙哑,“你在此处守着爹爹,不要乱跑,也不要出声。姐姐去附近找些草药,很快就回来,好吗?”
婉儿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婉儿不怕,婉儿等姐姐回来。”
沈青囊摸了摸她的头,心中微酸。她起身,环顾四周。此处已是山麓,林木渐密。她辨认着方向,寻找记忆中可能生长有急需药材的区域。
她不敢走远,只在附近搜寻。幸运的是,山中草药资源丰富。她很快找到了几株止血消炎的“三七”、补气固元的“黄芪”,还有几味清热解毒的常见草药。虽然不全是最佳选择,但应急足够。
她迅速返回溪边,用随身携带的小药臼将草药捣碎,内服的外敷的分开处理。先给周文渊灌下小半碗苦涩的药汁,又为自己清洗箭伤,敷上药泥。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知此地仍不安全。追兵随时可能沿路搜来。
必须继续向深山进发!
她重新背起周文渊,抱起婉儿,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溪流能掩盖足迹,也能提供水源。
越往山里走,林木越发茂密,藤萝缠绕,几乎无路可走。沈青囊用匕首开路,艰难前行。玄霜不知何时悄然跟了上来,它似乎在山外徘徊接应,此刻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担忧,主动在前方探路,用利爪撕开荆棘,为她减轻负担。
有玄霜相助,速度快了一些。又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偏西,他们已深入群山腹地。此处人迹罕至,古木参天,鸟鸣山幽。
沈青囊找到了一处背靠悬崖、前有溪流环绕的天然石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极为隐蔽。洞内干燥宽敞,有野兽栖息过的痕迹,但此刻空无一物。
就是这里了!
她将周文渊安置在洞内最干燥平坦处,铺上干草。婉儿累极了,依偎在父亲身边,很快沉沉睡去。
沈青囊顾不上休息,立刻在洞口布置简易的警戒机关和驱虫药粉。然后,她让玄霜守在洞口,自己则再次外出,这次是去寻找更充足的食物和更对症的药材。
深山是她的主场。她凭借丰富的经验,很快采集到了足够的野果、块茎,还幸运地找到了一小片野山参和几株珍贵的“石斛”。这些对周文渊的伤势恢复至关重要。
夜幕降临时,沈青囊已升起了小小的篝火(在洞内深处,洞口做了遮蔽),煮上了药汤和简单的食物。温暖的火焰驱散了洞中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她先小心地喂周文渊服下参汤和更对症的汤药。或许是九转回魂针起了作用,或许是药力开始生效,周文渊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色也不再是死灰。
然后,她才处理自己的伤势,服下汤药,运功调息。精纯的药力在体内化开,滋养着枯竭的经脉,恢复着耗损的真气。
玄霜安静地伏在她身边,守护着。
这一夜,格外漫长。洞外山风呼啸,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洞内,篝火噼啪,药香弥漫。沈青囊不敢深睡,时刻警惕着洞外的动静,同时密切关注着周文渊的状况。
婉儿在睡梦中不时惊悸,呓语着“爹爹”、“坏人”。沈青囊轻轻拍着她的背,哼起一首模糊记忆中的、带着药谷气息的安神曲调。婉儿的眉头渐渐舒展,沉入更深的睡眠。
看着这对劫后余生的父女,沈青囊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本已决意远离尘嚣,却一次次被卷入是非漩涡。是命运弄人,还是……她终究无法割舍那份医者的责任与心中的道义?
天色微明时,周文渊的脉搏终于变得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稳定了下来。沈青囊长长舒了口气,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暂时过去了。
她走出山洞,迎着初升的朝阳,深深吸了一口山中清冽的空气。疲惫依旧,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锐利。
她取出那个从藏翠楼地窖带出的紫檀木盒。盒中的账本和密信,是扳倒万守财、崔明远乃至其背后势力的关键铁证。但如何将这证据送出去?送给谁?
赵无疾生死未卜。按察使司内部是否干净?省城来的“大人物”又是谁?贸然行动,可能功亏一篑。
她需要时间。需要周文渊醒来,需要了解更多内情,也需要恢复实力,制定周密的计划。
平阳府城内的水井投毒危机,也必须尽快解决!否则,无数百姓将遭殃!
但眼下,她必须先蛰伏于此,恢复元气,等待时机。
“玄霜,”她轻抚着白狼硕大的头颅,“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了。”
玄霜低呜一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信任。
沈青囊转身回到洞中,开始仔细研读那些账本和密信。她要从中找出敌人的破绽,找出那条通往光明的、布满荆棘的血路。
深山藏锋,只为利刃出鞘之时。
深山的日子,在药香、调息和照料伤患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三日过去。
石洞内,篝火日夜不熄,温暖而干燥。周文渊的伤势在沈青囊的精心救治下,终于稳定下来,脉象渐趋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面色已恢复了些许红润,呼吸也均匀绵长。婉儿乖巧地守在父亲身边,用湿布蘸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依赖。
沈青囊的内伤和箭伤也已好了大半。她每日除了照料周文渊,便是打坐调息,运转《青囊经》心法,滋养经脉,恢复内力。山中灵气充沛,药材丰富,她的功力恢复得比预想中更快。闲暇时,她便仔细研读那紫檀木盒中的账本密信,越看越是心惊。
账本详细记录了“瘟灵散”的炼制数量、时间、以及销往各地的渠道和接头人,涉及范围之广,触目惊心。而密信则揭示了万守财、崔明远与一位被称为“主上”的神秘人物之间的勾结,信中隐约提及“大业将成”、“清除异己”等字眼,野心昭然若揭。这已不仅仅是敛财害命,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巨大阴谋!
这“主上”究竟是何方神圣?省城来的“大人物”是否就是他?平阳府的乱局,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沈青囊感到肩上的压力愈发沉重。她必须尽快将这份铁证送出去,公之于众,阻止更大的灾难发生。但送信之人,必须绝对可靠,且有能力直达天听。
赵无疾生死不明。按察使司内部是否干净,犹未可知。她想到了药谷……但药谷远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洞口负责警戒的玄霜突然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咽声。
有情况!
沈青囊立刻警觉,示意婉儿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至洞口,透过藤蔓缝隙向外望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朗星稀,山林间一片寂静。然而,在她超凡的感知中,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刻意压抑的破空声,正由远及近,向着石洞方向而来!
来者轻功极高!而且,似乎只有一人?
是敌是友?
沈青囊眼神一凛,握紧了袖中的淬毒银针。玄霜也伏低身体,獠牙微露,进入攻击状态。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石洞外约十丈远的一棵古松之下。月光下,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并未立刻靠近,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观察。
片刻后,那黑影突然用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树干。
“笃、笃笃。”
沈青囊心中一动!这叩击声的节奏,与那日在藏翠楼地窖外,赵无疾所用的暗号一模一样!
是赵无疾?!他还活着?!
沈青囊没有立刻回应,依旧潜伏不动,仔细观察。她需要确认。
那黑影见洞内没有回应,似乎有些焦急,又叩击了一次,节奏依旧。
这次,沈青囊缓缓拨开藤蔓,露出半个身影,压低声音问道:“何人?”
那黑影闻声,明显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几步,拉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疲惫却带着惊喜的脸——正是赵无疾!
“沈兄!是我,赵无疾!”他声音沙哑,带着激动,“谢天谢地!你们果然在此!”
沈青囊确认是他,心中戒备稍减,但仍未完全放松。她示意玄霜稍安,自己走出洞口,与赵无疾保持一定距离。
“赵兄,那日你被引开,情况如何?如何找到这里的?”沈青囊目光锐利,问题直指关键。
赵无疾苦笑一声,脸上露出愧疚和后怕之色:“那日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几名高手缠住,苦战良久才得以脱身。待我赶回义庄,已是……已是惨状。我料想沈兄定会设法营救周大人,且城外化人场爆炸,藏翠楼大乱,我猜测你们可能已逃出城,便沿着镜湖岸边搜寻线索,发现了芦苇荡边的痕迹,一路追踪至此。这山中我曾为暗桩时来过几次,知道这处隐秘石洞,故而前来碰碰运气。”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神色诚恳,不似作伪。
沈青囊微微颔首,但仍未完全信任。她侧身让开洞口:“进来说话。”
两人进入洞内。婉儿看到赵无疾,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赵叔叔”。赵无疾看到昏迷的周文渊和憔悴的婉儿,眼圈微红,重重一拳砸在石壁上:“都怪我!若我当日警惕些,不至如此!”
“事已至此,悔之无益。”沈青囊平静道,“赵兄此次前来,可有要事?”
赵无疾神色一正,压低声音道:“沈兄,平阳府城内,已天翻地覆了!”
“哦?”沈青囊目光一凝。
“化人场爆炸,毒烟弥漫,死伤惨重,城中大乱!万守财和崔明远对外宣称是周大人余党所为,并以此为借口,在全城大肆搜捕‘乱党’,实则清除异己!更可怕的是,”赵无疾声音颤抖,“城中几处水井,果然出现了中毒迹象!已有数十百姓出现呕吐、腹泻、皮肤溃烂之症,与之前怪病症状相似,但发作更缓!他们……他们真的投毒了!”
沈青囊心中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为了制造恐慌、掩盖真相,他们竟真的对全城百姓下手!
“官府如何应对?”沈青囊冷声问。
“崔明远假惺惺地派人‘救治’,但所用汤药皆由济世堂提供,效果甚微,死亡人数仍在增加!他们这是在用百姓的命,来洗刷他们的罪孽!”赵无疾咬牙切齿,“而且,我探听到,省城来的那位‘大人物’,乃是布政使司的参议,冯奎!此人素与万守财交厚,此次前来,名为巡察,实为坐镇,弹压可能出现的变故!”
布政使司参议!这可是掌管一省财政、民政的实权高官!难怪万守财和崔明远有恃无恐!
“冯参议现在何处?”沈青囊追问。
“就在府衙!与崔明远形影不离!戒备极其森严!”赵无疾道,“沈兄,如今铁证在手,但如何递上去,难如登天!冯奎在此,按察使司的人也束手束脚!我们……我们几乎陷入死局了!”
洞内陷入一片沉默。婉儿似懂非懂,但感受到凝重的气氛,紧紧抓住沈青囊的衣角。
的确,敌人势力盘根错节,已渗透至省级高官,且控制了府城舆论和武力。他们几个“逃犯”,手握证据,却投告无门,如同怀抱金砖行于闹市,随时可能被灭口。
沈青囊沉默良久,目光再次落在那紫檀木盒上。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不,未必是死局。”她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坚定,“他们投毒制造恐慌,想借此掩盖真相,控制局面。但这也暴露了他们的虚弱和疯狂。民心,是他们最怕的东西。”
赵无疾一愣:“沈兄的意思是?”
“既然官府不可信,按察使司受阻,那我们就……直接将这真相,大白于天下!”沈青囊一字一顿道。
“大白于天下?”赵无疾惊愕,“如何做?我们根本无法接近百姓,一旦露面,立刻会被抓!”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沈青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是靠济世堂的‘假药’控制疫情吗?我们就送他们一份真正的‘解药’!连同这账本密信的抄本,一起送到该去的地方!”
赵无疾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制作解药需要时间和药材,而且如何分发?城中眼线遍布,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
“解药配方,我已大致推演出来。”沈青囊自信道,“所需药材,这山中应有尽有。至于分发……”她看向赵无疾,“赵兄,你在城中经营多年,难道就没有几个绝对信得过、且能联系上市井之力的人?”
赵无疾闻言,陷入沉思,片刻后,猛地抬头:“有!城西‘丐帮’的老帮主‘金老拐’,曾受我救命之恩,其手下弟子遍布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且重义气!或可一用!”
“好!”沈青囊断然道,“事不宜迟!我即刻配制解药,你连夜下山,联系金老拐!将解药配方和部分成药交给他,让他设法在中毒区域秘密分发!同时,将账本密信的关键内容抄录散播出去!我们要让这平阳府城,从内部乱起来!让恐慌,变成愤怒!”
赵无疾被沈青囊这大胆而犀利的计划震撼了,但细想之下,这确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缺口的办法!利用市井之力,发动民怨,逼迫上层不得不正视问题!
“可是……沈兄,你在此配制解药,周大人和婉儿……”赵无疾担忧道。
“无妨,此处隐蔽,且有玄霜守护。”沈青囊道,“你行动需万分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上。”
“我明白!”赵无疾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我这就下山!”
“等等,”沈青囊叫住他,从药囊中取出几样东西,“这些是易容丹和隐身粉,或可助你。另外,这是信号烟火,若你成功联系上金老拐并布置妥当,便在城西乱葬岗最高处燃放,我看到信号,便知第一步已成。”
赵无疾接过物品,郑重收好,对沈青囊深深一揖:“沈兄放心!赵某定不辱命!”
说罢,他不再耽搁,重新蒙上面巾,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沈青囊站在洞口,望着赵无疾远去的方向,目光深邃。此举风险极大,成败难料。但,坐以待毙,绝非她的性格。
她转身回到洞内,看着昏迷的周文渊和熟睡的婉儿,又看了看那跳跃的篝火。
夜还很长。而她,要开始与时间赛跑,与恶魔博弈了。
她取出药臼和药材,开始争分夺秒地配制化解那“瘟种”之毒的解药。
山风呼啸,吹动着洞口的藤蔓,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席卷全城的暗流与风暴,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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