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离开后，日子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鲜活的色彩，重新回归到略显单调的实验室节奏。但林溪的心境已截然不同。那份在学术交流会上被充分验证的自信，如同被打磨过的玉石，内敛而坚实。她不再需要外界的掌声来确认自己的价值，陆辰那句“你做得很好”和她内心深处“我知道”的回响，已然构筑起一个稳固的内核。
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研究的“执行”阶段。完善模型，量化边界条件，处理海量数据……过程繁琐且常遇挫折，但她心无旁骛。偶尔遇到难以逾越的障碍，她会停下来，泡一杯茶，看着窗外日渐萧瑟的秋景，想起他说的“随时可以讨论”。这并非依赖，而是一种底气，让她敢于在思维的深水区独自探索，因为她知道，身后有一道可靠的安全绳。
邮件和偶尔的视频通话依旧是他们主要的联系纽带。交流内容更加聚焦于具体的技术难题。林溪会将遇到的问题、尝试的思路和失败的结果清晰地整理出来发给他。陆辰的回复往往滞后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但每次都能精准地切中要害，有时是指出一个她忽略的细节，有时是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有时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继续。”
这种交流高效而冷静，剥离了所有冗余的情绪，只剩下纯粹的思想碰撞。但林溪能从中感受到一种更深沉的关注。他并非事无巨细地指导，而是在关键节点给予推力，确保她的航向正确，同时赋予她最大程度的自主权。
秋意渐深，落叶殆尽，枝头只剩下遒劲的线条指向灰蓝色的天空。一个周五的晚上，林溪终于完成了论文的核心部分和所有关键图表。巨大的成就感让她想要立刻与人分享。她看了一眼时间，他那里应该是清晨。
她少有的，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心情，拨通了他的视频通话。
响了几声后，通话被接起。屏幕那端的光线有些昏暗，他似乎刚起床，头发不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带着些微的凌乱，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晨袍，背景是他书房模糊的轮廓。
“林溪？”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几分，透过耳机传来，像羽毛轻轻搔刮过耳膜。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打扰了他的休息。“对不起，陆老师，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她有些懊恼。
“没事。”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镜头晃动了一下，“怎么了？”他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她脸上，带着初醒的朦胧，却依旧锐利。
“我……我把论文的核心部分和图表都做完了。”林溪压下那点不自在，将电脑屏幕转向摄像头，快速展示着几个关键的成果图，“你看，这是模拟验证结果，与预期吻合度很高，边界条件的量化也基本完成了……”
她语速略快，带着完成重大节点后的兴奋，尽管努力克制，但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光彩却掩藏不住。
陆辰安静地听着，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图表和数据，初醒的慵懒渐渐被专注取代。他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效率很高。”
他的评价依旧简洁，但林溪能听出其中肯定的意味。
“数据很干净，”他补充道，目光停留在她展示的最后一张趋势图上，“下一步，可以开始撰写引言和讨论部分了。重点是突出你‘弱化假设’的创新性和适用边界。”
“嗯！”林溪用力点头，他总能一眼看到最关键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隔着屏幕，能听到他那边隐约传来的、或许是清晨鸟鸣的声音。
“最近天气转凉，实验室暖气足吗？”他忽然问了一个与学术完全无关的问题。
林溪愣了一下，才回答：“还……还好。有时候晚上会有点冷。”
“注意保暖。”他看着她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但在那平稳之下，似乎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什么东西。“别熬太晚。”
简单的叮嘱，在此刻昏暗的光线和刚醒的沙哑嗓音衬托下，显得格外……亲昵。林溪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低声应道：“我知道。您也是。”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去吧。把材料发我一份，我稍后细看。”
“好。那……陆老师再见。”
结束通话，林溪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才那一刻，他不同于往常的形象和那两句简单的关怀，像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的波纹久久不散。
她将整理好的材料发过去，然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胃里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兴奋而感到一丝空虚，心里却被一种温暖而充实的感觉填满。
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一片海。有时风平浪静，只能遥望彼岸的灯塔；有时，像今夜，会有一阵微风吹皱水面，让对岸的灯火在涟漪中晃动，显得近在咫尺，又迷离动人。
这种静水流深的关系，无需时刻沸腾，却自有其穿透时间和距离的力量。它推动着她，也滋养着她，在这条孤独与荣耀并存的学术道路上，一步步，踏实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她知道，冬天的约定，她一定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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