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范健带着张之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缴费窗口。
张之栋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宋瑜和姜晓霞，只是两人脸色此刻却有些茫然。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走上前去招呼：“宋瑜，你们怎么在这？”
宋瑜心里一惊，虽然内心有些反感，但还是礼貌的回了一句。
“里面太闷，我们下来透透气。”
说完搂着姜晓霞的胳膊，侧身躲开了张之栋的视线。
“你好，给306床的龙强缴住院费。”
范健没理会学生间的寒暄，他径走到窗口前，一只手极搭在公文包上，声音也提得很高。
收费的小姑娘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了眼范健。
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306床刚充过了。”
范健拉拉链的手停在半路，有些懵圈：“充了？充了多少？”
“一百万。”
这三个字像是炸雷，在所有人耳边轰然响起。
“一……一百万？这...这谁充的？”
范健那副洋洋自得的架子瞬间垮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脸上写满了问号。
他身后的张之栋、史阳阳几人皆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是一高个子的帅哥交的，他朋友好像叫他皓哥。”
收费员回忆了一下，这才说道。
“罗皓？”
史阳阳和许平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名，但那音调充满了不可思议。
钱可欣眉毛一挑，立刻反驳：“不可能！他一个送外卖的，哪来那么多钱？”
“就是，现在送外卖都这么挣钱了？”汪雪双手抱胸，也是满脸疑惑。
嫌你穷，怕你富。这一刻在几人的脸上忽然具象化了。
史阳阳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突然冷笑一声：“切，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肯定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网贷！专门骗他这种没钱又爱面子的傻子，签了字就完了，利息能滚死人！”
“没错没错！”许平立刻接过话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听说那种网贷，一旦背上，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听着学生们的议论，范健脸上也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借的，那以后可就惨了。
“哗啦！”
他心头一喜，利索地将公文包的拉链又合上了。
范健转身看着一众学生，清了清嗓道：“既然罗同学这么有心，提前把住院费垫付了，我们这笔钱就先不动。我暂时替龙强保管，等后面有需要了再说。”
几个捐了钱的学生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却又不敢反驳，心里都清楚这钱是要不回来了。
范健仿佛没看到他们的表情，热情地大手一挥：“走走走！难得聚一次，今天老师做东，就在附近吃个便饭，正好也听听大家这几年的发展。”
宋瑜本能地想拒绝，脚下刚一动，就被身旁的姜晓霞一把拽住了胳膊。
姜晓霞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既然都来了，就一起去吧！”
宋瑜无奈，只好被她拉着，一起出了门。
医院不远处有家大众菜馆，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
范健熟门熟路地领着一行人进了二楼包间。
菜是早就订好的，人一到齐，饭菜酒水立刻端了上来。
“来来来，都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
范健热情地张罗着，目光却已经开始在学生们的脸上来回打量，“都说说，毕业这几年，工作得怎么样啊？”
话音刚落，史阳阳和许平的彩虹屁就拍了上来。
“那还用说，咱们这儿混得最好的，肯定是栋哥！”
“就是，俏佳人KtV，江北谁不知道？”
张之栋轻轻推了推眼镜，嘴角挂着一丝得意。
他急忙放下筷子，谦虚地摆了摆手：“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主要还是范老师当年教导有方，不然哪有我的今天。”
范健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端起酒杯：“之栋谦虚了，来，老师敬你一杯。”
一时间，包间里全是吹捧之声。
钱可欣和汪雪也趁机介绍自己，一个是物流公司主管，一个是人力资源部经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管着不少人，很有些权力。
范健听得连连点头，又把话题引向了其他人。
姜晓霞、王盛和卢超只是简单说了说自己的工作，分别是培训机构老师、仓管和车间技工，在这群人里显得有些普通。
轮到宋瑜时，她只淡淡说了一句：“在自家公司做造价。”
范健的眼睛亮了一下，但他没多问，而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已然摸清了所有人的底细。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范健忽然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哽咽起来：“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有出息，老师这心里……真是高兴啊。想当年，为了给你们争取奖学金、评优秀，我跑了多少趟教务处，磨了多少嘴皮子……”
众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吃菜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范健见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悲从中来：“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师母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好不容易谈了个对象，今年准备结婚，可女方家……开口就要二十八万彩礼，还得要有套房。我就是个教书的，我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啊……”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范健压抑的卖惨声。
鸿门宴。
这三个字忽地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姜晓霞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宋瑜，两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宋瑜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闪过罗皓在缴费窗口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位声泪俱下的“恩师”，只觉得一阵反胃。
还是张之栋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范老师，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您儿子结婚是天大的喜事，我们做学生的，哪能不表示表示？您这是打我们的脸啊。”
说着，他第一个摸出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操作起来。
“叮！”
范健的手机随即响了一声。
史阳阳和许平对视一眼，无奈立刻跟上，嘴里还嚷嚷着：“对对对，栋哥说得对！我们必须表示！”
“叮！”
“叮！”
其他人见状，哪还敢视若无睹，虽不情愿，但也只得纷纷掏出手机。
一时间，包间里响起了此起彼伏地转账提示音。
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转了一千，不多不少，像是缴纳一笔感恩费。
收到一连串转账的范健，眼泪瞬间收住，脸上笑开了花：“哎呀，你们这群孩子，真是……太见外了！让你们破费了，老师心里过意不去啊，来来来，吃菜，吃菜！”
这顿饭的后半场，除了范健，所有人都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众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饭店。
范健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慢悠悠地掏出手机，将所有“份子钱”一一点收。
他摸了摸身边鼓囊的公文包，瘦小的身躯里透出一种满载而归的精明。
他剔着牙，哼着小曲，这才晃晃悠悠地去结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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