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的南京城,夜沉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巍峨的宫墙在浓稠的夜色里只剩下锯齿般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值夜的禁军甲胄在偶尔移动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更添几分肃杀。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朱元璋身着常服,伏在巨大的龙案后,朱笔批阅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奏章。他的眉头习惯性地紧锁,刀刻斧凿般的皱纹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深刻,每一道都浸染着开国帝王的杀伐决断与日理万机的疲惫。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无形而沉重的威压。
“咚!咚!咚!”
一阵极其突兀、慌乱到近乎失仪的敲门声,打破了御书房的死寂。
朱元璋眉头猛地一拧,眼中寒光如电。如此深夜,何人敢在宫禁重地如此放肆?
“进!”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穿透门扉。
门被猛地推开,几乎是撞进来的。一个须发皆白、身着钦天监深青色官袍的老者,踉跄着扑倒在地。他双眼浑浊,眼窝深陷,竟是个瞎子!此刻他脸上毫无血色,皱纹扭曲着,布满了极致的惊惶,大口喘着粗气,如同刚从鬼门关逃回。
“陛……陛下!!”老瞎子声音嘶哑尖利,如同破锣,带着一种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惧,“出……出世了!它……它出世了!!”
朱元璋握着朱笔的手骤然一顿,一滴浓重的朱砂墨汁滴落在奏章上,迅速晕开,如同鲜血。他缓缓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老瞎子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骨升起。能让执掌钦天监、观星数十载的老监正如此失态,绝非寻常!
“何物出世?”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阶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说清楚!”
老瞎子匍匐在地,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凉的金砖缝隙,仿佛要从中汲取支撑的力量。他喉头滚动,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那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幽冥的绝望感:
“玉玺!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那个玉玺啊陛下!!!”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朱元璋脑海中炸开!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出巨大的、如同山岳崩塌般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御书房!龙案被带得“哐当”一声巨响。那张饱经风霜、刚毅如铁的帝王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近乎狰狞的震骇!
传国玉玺!象征天命所归,承载着神州气运的社稷神器!自蒙元北遁,此物便如石沉大海,杳无踪迹!大明立国十年,他朱元璋坐拥万里江山,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唯独缺了这方“受命于天”的印信!这是扎在他心头最深的一根刺,是煌煌大明帝国法理上难以言说的瑕疵!
如今……它竟出世了?!在此时?!
巨大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更汹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机取代!这玉玺,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无论是谁,胆敢觊觎此物,便是觊觎他朱家的江山!
“在何处?!”朱元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席卷一切的恐怖威压,一步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老瞎子,“给朕算!动用钦天监所有人力!动用一切手段!推算玉玺所在!立刻!马上!朕要结果!不惜——任何——代价!”
最后几个字,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血腥的铁锈味。那“不惜任何代价”的森然之意,让整个御书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连跳跃的烛火都仿佛被冻结了。
老瞎子浑身筛糠般抖得更厉害,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遵旨!遵旨!!”他连滚爬起,那慌不择路的背影,如同被无形的恶鬼追赶着,仓惶地消失在深沉的宫廊夜色之中。
御书房内,死寂重新降临,却比先前沉重了百倍千倍。朱元璋独立于巨大的龙案之后,背影如同一尊压抑着滔天怒火的魔神。烛光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狰狞舞动。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仿佛能透过血肉,看到那方承载着天命与诅咒的玉玺。
不惜任何代价……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温度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帝王的、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欲望与杀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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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长安。
千年古都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淀下属于夜晚的慵懒与烟火气。西市边缘,远离灯火通明的主街,一条狭窄的青石板巷弄里,支着几个简陋的食摊。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食客们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脂、辛辣香料和廉价烧刀子混合的复杂气味。
靠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两张条凳,一张油渍斑驳的小方桌。谢晓峰端坐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在嘈杂昏暗的环境中毫不起眼。他面前放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素面,竹筷搁在碗沿。他眼帘微垂,似乎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唯有偶尔抬起的目光,如同古井无波,扫过巷口或人群深处某些不易察觉的角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
在他对面,坐着叶风。为了遮掩那惊世骇俗的容貌,他头戴一顶宽沿的竹编斗笠,边缘垂下半透明的青灰色薄纱,一直遮到肩膀,将那张脸和披散的如瀑长发都笼在朦胧之后。即便如此,那斗笠下隐隐勾勒出的优美下颌线条,薄纱后偶尔闪过的、带着天然媚意的眸光,以及坐姿间流露出的、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纤柔气韵,依旧如同暗夜里的萤火,吸引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
叶风小口吃着碗里的馎饦(一种类似面片汤的食物),动作斯文。薄纱后,他的心神却沉浸在那悬浮于意识中的奇异“天命龙图”系统面板上。基础面板、好感度侦测、那个每日一次却还未曾动用过的“天机轮盘”……尤其是“好感度达90点及以上者,甘为宿主赴死,九死不悔”那行冰冷的金字,如同魔咒般在他心湖中反复激荡。
这能力……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地透过薄纱,看向对面沉静如山的父亲。
【谢晓峰(父亲)】
【好感度:???】
【境界:???】
【状态:守护】
一连串的问号,尤其是那无法显示具体数值的好感度,让叶风心中微动。父亲对他……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际——
一股混合着浓郁脂粉和酒气的风,猛地扑到了桌前。一个身着锦缎华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哥,在一群膀大腰圆、目光凶狠的随从簇拥下,摇摇晃晃地站定。他面色泛红,眼神迷离,显然是刚从哪个销金窟里灌足了黄汤出来,目光肆无忌惮地黏在叶风那被薄纱笼罩的身影上,嘴角咧开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淫邪笑容。
“哟呵!”公子哥啪地一声甩开手中描金折扇,故作潇洒地扇了两下,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叶风身上逡巡,“这穷巷陋摊,竟藏着如此一位……身段窈窕的小娘子?啧啧啧,看这风流体态,隔着面纱都勾得人心痒痒啊!”
他身边那些随从立刻发出心领神会的哄笑声,如同夜枭聒噪。
叶风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薄纱后的桃花眼瞬间冷了下来。但他没有动,也没有抬头,仿佛那污言秽语只是拂过耳畔的蚊蝇。他继续用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馎饦,动作依旧斯文,只是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谢晓峰眼帘依旧低垂,仿佛老僧入定。只是放在桌沿的、那布满剑茧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公子哥见自己被无视,顿觉大失颜面,酒气混合着怒火直冲脑门。他上前一步,带着浓重酒臭的气息几乎喷在薄纱上,手中的描金折扇带着轻佻的力道,“唰”地一下伸过来,用扇骨前端,极其无礼地抵住了薄纱下叶风那精巧的下颔,试图将那碍事的面纱挑开。
“小美人儿,装什么清高?”公子哥的声音带着被酒精泡发的油腻和威胁,“爷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摘了这劳什子,让爷好好瞧瞧,若是真合心意,跟爷回府,保管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强过在这腌臜地方百倍!”
扇骨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叶风的身体瞬间绷紧,斗笠下的眼神已是一片冰寒。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体内那股因愤怒而隐隐躁动的气流时——
“滚。”
一个声音响起。
不高,不响,甚至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冰水。
声音来自一直垂目枯坐的谢晓峰。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公子哥一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就在那个“滚”字出口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气息,如同万年冰川瞬间崩塌,又似亿万柄无形利剑骤然出鞘,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没有风,没有声音。
但那一瞬间,整个食摊周围喧嚣的市井之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掐断!空气凝固了,粘稠得如同水银!悬挂的灯笼火苗诡异地凝固在灯罩里,不再跳跃!
首当其冲的,是那几个原本凶神恶煞、准备随时扑上来的随从保镖!
“呃啊——!”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几个彪形大汉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随即扭曲成极致的恐惧!他们眼珠暴凸,脸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灭顶般的死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们!仿佛下一瞬,就会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杀意彻底撕碎、碾成齑粉!
“噗通!”“噗通!”“噗通!”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抵抗的念头,巨大的恐惧压垮了一切!那几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保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烂泥般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裤裆处瞬间湿透,散发出腥臊之气。他们涕泪横流,喉咙里只剩下不成调的、惊恐到极致的呜咽,连滚带爬地逃离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方寸之地,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那用折扇抵着叶风下颔的公子哥,离谢晓峰最近,感受也最为清晰。在那股气息爆发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了修罗地狱!手中的描金折扇“啪嗒”一声掉落在油腻的地面上,浑身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刚才的酒意和色胆瞬间被那彻骨的冰寒杀意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濒死的恐惧!
他惊恐欲绝地看了一眼依旧低垂着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做的谢晓峰,又看了一眼斗笠薄纱后那双冰冷刺骨的桃花眼(他仿佛能透过薄纱感受到那目光),最后发出一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短促尖叫,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连掉在地上的折扇都顾不上捡,踉跄着撞翻了旁边的条凳,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巷弄的黑暗里,只留下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
小小的食摊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其他食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摊主更是缩在灶台后面,瑟瑟发抖。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谢晓峰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柄沾了污渍的描金折扇,又落到叶风身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吃饱了?”
叶风透过薄纱,看着父亲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中剩下的馎饦。方才那一瞬间父亲爆发出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怖气息,让他对脑海中的系统提示——“甘愿赴死,九死不悔”——有了更深一层的、冰冷的认知。
他放下筷子,薄纱后传出那清越依旧、却似乎多了点什么的声音:
“嗯,饱了。”
谢晓峰不再言语,放下一小块碎银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起身,青衫身影融入巷弄的阴影。叶风拿起脚边用粗布包裹着的、沉重异常的长条状物(太阿剑),跟了上去。斗笠垂纱轻晃,遮住了他此刻眼中翻涌的幽深光芒。
昏黄的灯笼光晕下,那柄被遗弃的描金折扇躺在污浊的地面上,扇面上精致的山水画被踩踏出了一个肮脏的脚印,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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