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孤绝的罡风与云海深渊的咆哮尚在耳畔回荡,足下那双独特的黑色细高跟已重新踏上了山脚小镇外围松软的泥土。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余烬将西天染成暗沉的紫红,沉甸甸地压在华山巨大的阴影之上。镇子里稀疏的灯火次第亮起,炊烟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袅袅升腾,与山间渐起的薄雾交织。
叶风并未入镇。他信步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深辙的土路,向着镇子外围更偏僻的村落方向行去。夜色如墨汁般迅速洇开,吞噬了天光。风穿过路旁稀疏的林木,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带着山野特有的寒意。
就在他转过一片稀疏的杨树林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凶戾之气的对话声,顺风断断续续地飘入他敏锐的耳中。
“……三更天……鸡叫头遍……动手……”
“……村东头王老财家油水最厚……他家的闺女……嘿嘿……”
“……上头有令,鸡犬不留!脑袋割下来,回去按数领赏!一个脑袋十贯钱!”
“……手脚麻利点!别像上次那样跑脱了几个……”
声音来自前方不远处一个废弃的土窑后面。浓重的血腥气和贪婪的杀意,即使隔着夜色,也扑面而来。
叶风脚步微顿。那双桃花眼中,方才登临绝顶的沉静与锋芒瞬间敛去,重新弥漫开惯常的慵懒。只是那慵懒深处,一点冰冷的寒芒,如同深潭底部被惊醒的毒蛇,无声地凝聚。
他足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玄色的身影便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滑向那废弃的土窑。浓密的阴影成了最好的掩体。他侧身隐在土窑坍塌的断壁后,目光穿透黑暗,投向土窑后那片小小的空地。
七八个身着元军制式皮甲、腰挎弯刀的兵卒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狰狞而兴奋的脸。篝火上烤着不知从何处抢来的鸡,油脂滴落,发出“滋滋”的声响。一个头目模样的络腮胡汉子,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眼神凶残如狼。
“记住!村西头那几家穷鬼也不能放过!蚊子腿也是肉!割了脑袋,堆在村口老槐树下!天亮前,必须清干净!”络腮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是!百夫长!”众兵卒齐声应和,眼中闪烁着对赏钱和杀戮的狂热。
叶风倚着冰冷的断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墨色长剑冰凉的剑柄。那张在夜色阴影中更显妖异绝伦的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冰冷,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
夜,渐深。三更梆子声从遥远的镇子方向隐隐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废弃土窑后的篝火早已熄灭,只余几点暗红的灰烬。那七八个元兵如同出笼的恶鬼,在头目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向着不远处那个沉睡的、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潜行而去。他们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弯刀在黯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
叶风如同附骨之疽,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玄衣融入夜色,足下那双细高跟在松软的田埂上行走,竟未发出丝毫声响,如同幽灵。他眼中那点寒芒,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村落死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惶。元兵如同分叉的毒蛇,分成几股,扑向各自的目标。
一个身材高大的元兵,脸上带着狞笑,蹑手蹑脚摸到一户低矮茅屋的窗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野兽般的兴奋,缓缓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刀锋对准了那糊着破旧窗纸的窗棂缝隙,准备捅进去拨开门闩。
就在他手臂肌肉绷紧,力量即将爆发的瞬间——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锐响,如同蚊蚋振翅,撕裂了死寂的夜风!
那元兵只觉得握刀的手腕内侧猛地一麻!一股尖锐到无法忍受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骨头缝里!他脸上的狞笑瞬间扭曲成极致的痛苦和惊骇!“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惨嚎从他喉咙里挤出!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剧痛让他本能地抱住手腕,身体佝偻下去,冷汗瞬间浸透皮甲内衬。他惊恐地四下张望,黑暗浓稠如墨,除了同伴同样惊疑不定的低呼和远处几声更凄厉的犬吠,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元兵正猫着腰,准备用肩膀撞开一户人家那并不结实的木门。他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凝聚于肩头——
“嗤!”
同样轻微却致命的破空声!
这一次,指力精准地击中了他右腿膝盖外侧的某个穴位!那元兵只觉得整条右腿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齐膝斩断!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如同沉重的麻袋般直挺挺地向前扑倒,“砰”的一声重重砸在木门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谁?!!”附近几个元兵惊得汗毛倒竖,纷纷拔出弯刀,背靠背聚拢,惊惶的目光在黑暗中疯狂扫视。他们只能看到同伴痛苦扭曲的脸和无声倒下的身影,却根本找不到袭击者的踪迹!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群恶狼。
“嗤!嗤!嗤!”
破空声如同索命的咒语,在村落的各个角落、在元兵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响起!
一个正攀上矮墙的元兵,脚踝被击中,惨叫着从墙头栽落;
一个试图点燃火把照亮黑暗的,手腕被洞穿,火把掉在地上,引燃了一小片干燥的草垛,火光摇曳,映出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那个络腮胡头目反应稍快,听到风声猛地一缩头,凌厉的指风擦着他头皮飞过,带走几缕头发,火辣辣的疼!他吓得亡魂皆冒,嘶声厉吼:“有埋伏!聚拢!聚拢!”
然而,无形的指力如同无处不在的死神镰刀。每一次细微的破空声,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惨嚎或沉闷的倒地声。元兵们如同被关进了无形的屠宰场,黑暗是唯一的幕布,恐惧是唯一的配乐。他们挥舞着弯刀,疯狂劈砍着空气,对着黑暗的角落嘶吼,却连敌人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有人试图向村外逃窜,刚跑出几步,膝弯便被洞穿,扑倒在地;
有人想躲进柴垛,指风却穿透柴草缝隙,精准地击中他的肩胛;
那个络腮胡头目见势不妙,转身就想冲向村口拴着的马匹,一道指风却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钉入他后腰的命门穴!他只觉得下半身瞬间麻痹,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整个村落依旧笼罩在死寂的黑暗中,只有几处被元兵慌乱中引燃的小火堆在噼啪作响,映照着地上横七竖八、痛苦呻吟却无法动弹的身影。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元兵,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瘫软在地,或是抱着剧痛的手脚翻滚,或是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无边的黑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弯刀散落一地,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无形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剧痛,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他们甚至不知道袭击者是谁,是人是鬼!只知道黑暗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只无形的手,随时可以夺走他们的性命,或者让他们生不如死!
叶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村口那株巨大的老槐树下。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枝叶,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倚靠着粗糙冰冷的树干,姿态慵懒。指尖,拈着一片刚刚摘下的槐树叶。
他垂眸,看着树下那个最先被击中手腕、此刻正抱着剧痛难忍的手腕、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元兵。那元兵感受到目光,惊恐地抬头,对上叶风那双在阴影中幽深如潭、不带丝毫情绪的桃花眼。
叶风唇角那抹冰冷的玩味再次浮现。他屈指,对着那元兵惊恐瞪大的眼睛,极其随意地一弹。
“嗤!”
那片柔软的槐树叶,如同被灌注了千钧之力,化作一道碧绿的残影,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擦着元兵的脸颊飞过!
“噗!”
树叶深深嵌入元兵身后的泥土里,只留下一道细小的缝隙。
那元兵只觉得脸颊一凉,仿佛被冰冷的刀锋划过。他浑身一颤,裤裆瞬间湿透,一股浓重的骚臭味弥漫开来。他死死捂住嘴,连惨叫都不敢发出,只剩下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叶风不再看他,也未曾理会地上其他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元兵。他仿佛只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顺手拂去了树上的一片落叶。
他转身,玄色的衣袂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足下那双黑色细高跟,稳稳地踩过散落的弯刀和元兵们惊恐扭曲的脸旁,踏过湿润的泥土,向着村外更深的黑暗走去。步履从容依旧,那“笃、笃”的足音在死寂的村落里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无边的夜色。
直到那独特的足音彻底消失在风声里,直到确认那索命的煞星真的离开了,村口老槐树下,才爆发出第一声再也压抑不住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劫后余生般虚脱的嚎哭。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痛苦的呻吟、恐惧的呜咽、崩溃的嘶嚎交织在一起,在这刚刚逃过一劫的村落外回荡,如同地狱传来的哀歌。
而村内,依旧一片死寂的黑暗。几处零星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土墙上斑驳的影子,也映照着那些依旧在睡梦中、对今夜降临的死神与拯救浑然不觉的村民。唯有村口老槐树下,那堆被刻意留下的、如同祭品般的痛苦元兵,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恐惧与血腥气息,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在黑暗中上演的、优雅而残酷的戏弄。
月色如血,冷冷地洒在通往远方的土路上。那道玄衣墨剑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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