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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地上三名魔教教徒或僵立或蜷缩的身体证明着方才发生的短暂而激烈的战斗。时云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洞穿血肉、点碎骨骼的触感，一种冰冷而粘腻的错觉。
方才战斗时的兴奋、专注，以及被师尊点拨后破阵获胜的畅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被短暂掩盖的、真实的沙滩。
就在这时，叶风那独特的、带着几分慵懒娇柔的嗓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语气平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镇定：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
“哇——！”
时云猛地弯下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抑制不住，将方才吃下的少许食物连同胃酸一起，剧烈地呕吐了出来。他吐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原来刚才那股莫名的兴奋和战意，不过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假象，是身体在面对极度危险和压力时的本能反应。当战斗结束，危险解除，那被强行压下的、对夺取同类性命的原始恐惧与生理不适，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反噬！
他看着自己吐出的污秽之物，又看了看地上那被他指剑洞穿咽喉、此刻已无声息的尸体，那圆睁的双眼中凝固的惊恐与不甘，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脑海。一股巨大的空虚、恶心和难以言喻的罪恶感攫住了他。
叶风静静地看着他呕吐，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嘲讽或是不耐。他甚至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那个白玉小酒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仿佛在欣赏一幅值得品味的画卷。
待时云的呕吐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时，叶风才缓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他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用那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平静地注视着时云苍白而痛苦的脸。
“感觉如何？” 叶风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下，“是不是觉得，生命很脆弱？夺走它，也很……容易，甚至丑陋？”
时云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点点头，胃部还在痉挛。
叶风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眼神淡漠如冰，又仿佛看透了万千生死。他缓缓开口，那娇柔的嗓音此刻却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与血腥的沧桑：
“兴奋，是本能。恐惧，恶心，也是本能。这并不可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冷酷的告诫：
“但是，真正的强者，不是不会害怕，不会恶心。而是能在害怕恶心之后，依然握得住手中的剑；是在夺走生命之后，依然记得自己为何而挥剑；是在尸山血海之中，依然能保持本心不迷惘。”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时云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脆弱的表象，直视他灵魂深处：
“杀戮，从来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是守护的必要之恶，是前行的无奈之举，是……清扫污秽的铁扫帚。” 他指了指地上的魔教教徒，“譬如这些人，他们不死，便会有更多无辜者罹难。你今日之吐，是为你所杀之人的人性尚存；但你明日若还能坚定挥剑，便是为你所护之人的道义不灭。”
叶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时云心上：“这其中的界限，这血与火的分量，需要你用时间去体会，用经历去打磨。没有人天生就能坦然面对死亡，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
“真正的强者，要经历血和时间的考验。” 他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吐完了，就站起来。把这里处理干净，然后，跟我去下一个地方。”
说完，叶风不再看他，转身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留给时云一个消化和恢复的空间。他那墨蓝色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承载着无法想象的沉重与孤高。
时云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回味着叶风的话语。呕吐带来的生理不适渐渐平息，但心理的冲击依旧巨大。他看着叶风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似慵懒妩媚、甚至偶尔会流露出小奶狗般纯然神态的师尊，其内心深处，究竟蕴藏着怎样一片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才淬炼出的、冰冷而坚韧的天地。
他擦掉嘴角的污渍，撑着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艰难地站了起来。胃里依旧翻腾，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东西。
他默默地开始处理现场，将尸体拖到隐蔽处，清理血迹。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却不再犹豫。
他知道，正如师尊所说，这只是开始。通往强者的道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路，没有回头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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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时云刚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将现场粗略处理完毕，叶风负手望天，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时候，一阵略显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敦煌守军元帅赵统，一身风尘仆仆的玄色重甲，带着一队亲兵，终于赶到了这处刚刚经历爆炸与厮杀的地点。他虎目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和隐约的血迹，眉头紧锁，最终目光落在了那道墨蓝色的绝影身上，眼神复杂。
而跟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宝贝女儿赵无暇。她也穿着一身轻便的银亮铠甲，勾勒出少女初长成的矫健身姿，秀发束在脑后，显得英气勃勃。她原本也是满脸严肃地打量着现场，目光却在触及叶风身旁那个刚刚直起腰、脸色还有些苍白的清瘦少年时，猛地顿住了。
那是怎样一个少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算不得绝世，却眉目清朗，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尤其是一双眼睛，此刻虽带着些许疲惫与尚未完全散去的惊悸，却依旧亮得如同夜空的星子，澄澈见底。他站在那里，仿佛一株刚刚经历过风雨洗礼的青竹，带着一种独特的、坚韧又纯粹的气质。
赵无暇自幼在边关长大，见惯了军中糙汉和塞外莽夫，何曾见过这般清俊干净、眼神纯粹的少年郎？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悄悄地飞起了两抹淡淡的红云，连忙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叶风将赵无暇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与玩味，但他并未戳破这少女怀春的小心思。他转过身，面对赵统，脸上露出了一个慵懒而熟稔的笑容，声音依旧是那独特的娇柔：
“几位，来的正好。” 他语气随意，仿佛刚才这里发生的不是刺杀与反杀，只是打碎了一个花瓶，“赵统，你我已经有差不多十几年没见了吧？瞧这阵仗，是来给本督收尸的，还是来请本督喝酒的？”
赵统见到叶风这熟悉又陌生的姿态，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哼了一声，声音洪亮：“你小子，还是这副德性！命硬得很，看来是死不了！” 他大手一挥，“喝酒？好啊！正好老子也想问问，你这尊大佛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到底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畅快的笑容，补充道：“顺便再把咱们的三弟叫上！那老小子，肯定也憋坏了！”
三弟？自然指的是易容前来的草原王子拓跋野。
叶风唇角弯了弯，不置可否：“那就走吧，找个清净点的地儿。”
一行人并未去什么豪华酒楼，而是来到了街角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客人不多的小酒馆。酒馆老板似乎认得赵统，见到他带着一群气质不凡的人进来，连忙恭敬地将他们引到里间一个用屏风隔开的雅座。
落座时，情况便有些微妙了。赵统、叶风，以及稍后赶来的、恢复了本来面貌（一个沧桑精悍的草原大汉模样）的拓跋野自然坐在了一桌。三个老兄弟重逢，自有无数话要说，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而……粗豪起来。
而时云，则被叶风随手一指，安排在了旁边稍小的一桌。他刚坐下，就发现那位英姿飒爽的赵姑娘，竟也磨磨蹭蹭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扭捏，坐在了他的对面。
一时间，这小桌上气氛尴尬得几乎要凝结。
时云是初次经历这种场面，对面坐着个容貌俏丽、身着铠甲的少女，还……似乎一直在偷偷看自己，让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盯着面前粗糙的木制桌面，仿佛能看出花来。
赵无暇也是心如擂鼓。她平时在军营里也算是个“小霸王”，性格爽利，此刻却莫名地有些口干舌燥，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生怕唐突了这位看起来就很不一样的少年。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听着旁边那桌赵统豪迈的笑声、拓跋野带着草原口音的调侃以及叶风偶尔慵懒的回应，更显得他们这边安静得诡异。
最终还是时云，觉得让一个姑娘家先开口实在不妥，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尽量自然地看向赵无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位赵姑娘，” 他措辞谨慎，“可否告诉在下，你们是如何在这条件艰苦的边塞里生活的？”
赵无暇正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听到时云主动开口，心中一喜，连忙抬起头，脸上努力做出平时那副爽朗的样子，摆摆手道：
“哎呀，不要赵姑娘，赵姑娘的叫啦，听着怪生分的！”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弯月牙，“叫我无瑕就好了！瑕疵的瑕，我爹说我出生时就像块无瑕的美玉！” 她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随即又好奇地看向时云，问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时云看着少女明媚的笑容，心中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他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回答道：
“我叫时云。时间的时，云朵的云。”
“时云……” 赵无暇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真好听，配得上他的人。脸上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一些，但她这次没有避开目光，反而亮晶晶地看着时云，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边塞的生活，从大漠孤烟说到长河落日，从军营趣事说到塞外风光……
时云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两人之间的尴尬渐渐消散，气氛变得融洽起来。而在旁边那桌，叶风端起酒杯，掩去了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枯燥的边塞之行，似乎因为这对少年少女的相遇，变得有趣了些许。而赵统和拓跋野，两个粗豪的汉子，显然还没注意到自家女儿\/外甥女那点刚刚萌芽的小心思，依旧在推杯换盏，追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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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天里，敦煌城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的波涛，唯有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才能感知。叶风与赵统、拓跋野这两位老兄弟似乎有谈不完的旧事，说不尽的谋划，常常闭门长谈至深夜。而时云，则在叶风的默许甚至隐隐纵容下，与赵无瑕有了数次“偶遇”和交谈。
有时是在校场边，看边军操练，赵无瑕会指着那些悍卒，得意地讲述她如何“打败”过其中几个好手；有时是在黄昏的城墙上，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少女会轻声诉说对关内繁华的向往，以及对这片她自幼生长的黄天厚土的复杂情感。时云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听众，偶尔插上几句关于剑法的见解，或是描述中原的山清水秀，总能引得赵无瑕美目发亮。
少年少女的情愫，如同春风拂过戈壁，悄然滋生，虽未明言，却已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
然而，离别终究到来。
第四日清晨，朝阳初升，将敦煌古城染上一层金辉。一辆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马车早已停在驿馆门外，拉车的两匹马神骏非凡，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叶风依旧是一身墨蓝宫服，乌发如瀑，站在马车旁，阳光在他绝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神色平静无波。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正与赵无瑕低声说着什么的时云，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小时云，” 叶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时云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然，“我们该走了。”
时云身体一僵，转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落与不舍，嘴角耷拉着，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看了看眼前脸颊微红、眼神同样充满离愁的赵无瑕，又看了看等待的师尊，心中满是纠结。
“师父……”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声音闷闷的，“我们……要去哪里？”
叶风将他那点小儿女情态尽收眼底，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熟悉？他面上却不显，只是用那娇柔的嗓音，懒洋洋地吐出三个字：
“武当山。”
“武当山？” 时云一愣，去道家圣地做什么？
“嗯，” 叶风微微颔首，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去邻居家串门，“寻张老头。”
“张老头？” 时云更疑惑了，武当山上有哪位姓张的前辈吗？
叶风似乎嫌他反应迟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揭晓了答案：
“张三丰啦。”
张三丰？！
时云瞬间瞪大了眼睛，那可是传说中的武林泰斗，活神仙一般的人物！师尊竟然如此随意地称呼他为“张老头”？而且，他们要去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他还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叶风却已不再给他磨蹭的时间。只见叶风看似随意地一伸手，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力量，一把揪住了时云的后衣领，如同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般，轻轻一提——
“哎哟！”
时云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脚下踉跄，身不由己地被叶风拽上了马车，毫无反抗之力地跌坐在了车厢里。
“走了。”
叶风淡淡地丢下两个字，自己也轻盈地跃上马车，钻入了车厢。车夫一扬马鞭，骏马嘶鸣一声，车轮滚动，带着一股烟尘，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时云——！” 赵无瑕这才反应过来，追出几步，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用力挥手，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马车颠簸中，时云扒着车窗，努力向后望去，直到那个穿着银亮铠甲、不断挥手的俏丽身影彻底消失在敦煌城的轮廓和漫天黄沙之中，他才失魂落魄地缩回车厢。
叶风慵懒地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
“小子，江湖路远，儿女情长……且放一放。武当山的风景，可不比这塞外差。”
时云闷闷地“嗯”了一声，知道师尊所言在理，但心中那份刚刚萌芽便被强行扯断的怅惘，却非一时半刻能够平息。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荒凉景致，心中对那遥远的武当山，以及那位被师尊称为“张老头”的活神仙，生出了无限的好奇与一丝莫名的期待。
新的旅程，已然开始。而敦煌城中的那抹倩影，则成了他少年心湖中，一道鲜明而略带涩意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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