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早晨，我站在自己熟悉的卧室里，却感觉像闯入了一个陌生人的领地。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射进来，落在床上摊开的那件淡粉色连衣裙上——母亲为我准备的回家礼物。我的手指轻轻拂过裙摆的蕾丝花边，一种难以名状的违和感从脊背爬上来。
衣柜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我所有的t恤、牛仔裤、运动外套，甚至内衣袜子，全都消失了。这个曾经塞满男装的衣柜现在像一张白纸，等待被填满全新的内容。
小风？起床了吗？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嗯，起来了。我下意识回答，随即被自己清脆的女声惊到。尽管已经听了半个月，我还是不习惯这个声音。
门开了，母亲端着一杯牛奶走进来，看到我站在打开的衣柜前，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衣服...我都给小雨了。她放下杯子，声音有些不自然，医生说他的恢复需要...需要一些熟悉的物品辅助。你的衣服上...有你的味道。
我点点头，努力不让失望表现在脸上。那些不仅仅是衣服，那是我十八年生活的痕迹。冠军t恤是初中篮球联赛的纪念，那件磨损的牛仔外套是和陈明一起在二手市场淘的，甚至连那些普通的白t恤都承载着无数记忆。
这件裙子喜欢吗？母亲转移话题，拿起床上的连衣裙在我身上比划，我按照你的新尺寸买的。还有这些...她从袋子里拿出更多衣物——内衣、袜子、睡衣，全是女式的。
我的喉咙发紧：妈，我...
我知道这很难适应。母亲的眼睛湿润了，但医生说越早开始适应新身份，对你心理恢复越好。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而且...你现在的样子，穿男装反而会更引人注目。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刺进我的胸口。她说得对，现在的我——长发飘飘，面容精致，声音柔美——如果硬要穿男装出门，只会像个异装癖患者。
我明白。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妈妈。
母亲似乎松了口气，开始兴致勃勃地展示她买的各种女性用品——发卡、头绳、基础化妆品。她甚至给我准备了一个粉色的小化妆包，里面装着唇膏和bb霜。
小雨...他怎么样？我打断她的介绍，问出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母亲的表情立刻黯淡下来：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去医院复查几乎不出门。也不怎么说话...她叹了口气，特别是对你...他拒绝任何关于你的话题。
我的心沉了下去。手术前，我曾幻想过和小雨重逢的场景——他感激地拥抱我，我们依然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只是外表互换了。但现实是，自从医院那次短暂而尴尬的见面后，小雨就刻意避开我。
给他点时间。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发——这个动作现在感觉如此不同，因为我的头发已经长及肩膀，毕竟这一切对他来说也很难接受。
她离开后，我拿起那件粉色连衣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穿上。我在衣柜深处找到一条以前用来当睡裤的运动裤和一件宽松的t恤——可能是母亲遗漏的。尽管裤腰有些松，t恤领口太大总是滑落露出肩膀，但至少这让我感觉稍微像一点。
下楼吃早餐时，我听到厨房里传来父亲和小雨的谈话声。
今天的复查几点？父亲问，声音疲惫。
十点。小雨回答。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那是我的声音，或者说，曾经是我的声音。现在从小雨嘴里发出来，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我站在厨房门口，突然不敢进去。透过门缝，我看到小雨的背影。他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黑色连帽衫，头发剪成了我以前的发型。从背后看，简直就像过去的我站在那里。
小风？父亲发现了我，表情有些尴尬，进来啊。
小雨转过身，我们的目光第一次在家中相遇。他的脸——我的旧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随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盘子。
早...早上好。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小雨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机械地咀嚼着面包。餐桌上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父亲清了清嗓子：小风，今天有什么计划？
我想...整理一下房间。我说，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小雨。他的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尽管拥有了一张完好无损的脸。
我吃好了。小雨突然站起来，盘子里的食物几乎没动，我去准备复查。
他匆匆离开厨房，经过我身边时刻意保持距离，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传染病。
父亲看着小雨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别往心里去，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我知道。我低头戳着盘子里的煎蛋，突然没了食欲。
早餐后，我回到房间，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端详自己。半个月的恢复期后，手术的痕迹已经基本消失，留下的是一张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的脸。我的皮肤变得异常光滑细腻，睫毛又长又密，嘴唇自然呈现出淡淡的粉色。最令人不安的是眼睛——那双桃花眼即使在我面无表情时也仿佛含着情，流转着一种天生的媚态。
我的身材也发生了变化。肩膀似乎变窄了，腰线更加明显，臀部变得圆润。虽然胸部只有轻微的隆起，但在t恤下已经能看出明显的弧度。我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少女，除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下腹，那里现在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和女性外阴。医生说我的男性生殖器官被完全移除，但保留了前列腺，同时构建了人工阴道。这是一种实验性的无性别手术，让我在基因上仍是男性，但外表和大部分生理特征都是女性。
镜中的陌生人对我眨了眨眼，我不得不承认——她很美，美得令人窒息。但这种美不属于我，不属于叶风。叶风是个爱打篮球的阳光男孩，不是这个长发飘飘、眉眼含情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父亲。
小风，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学校来通知了，下周一你可以回去上课。校长想先和你父母谈谈，明天下午三点。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返校...以这副模样回到曾经的同学们中间？他们会怎么看我？会嘲笑我吗？还是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
必须去吗？我问，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父亲的表情软化下来：不，不是必须。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再等等，或者考虑转学...
不，我去。我深吸一口气，迟早要面对的。
父亲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陈明打电话来了，问能不能来看你。我说得先问问你的意见。
陈明...我最好的朋友。他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让他来吧。我说，心里既期待又恐惧。
下午，门铃响起时，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膛。我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这个女性化的动作让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陈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当他看到我时，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瞬间睁大，嘴唇微微分开。
叶...叶风？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然还能是谁？我试图用玩笑缓解尴尬，但效果不佳。
陈明上下打量着我，目光中混合着震惊、困惑和某种我读不懂的情绪。我们站在门口，陷入一种奇怪的僵局。
进来吧。最终我打破沉默，转身走向客厅。我能感觉到陈明的目光落在我背后，这让我不自觉地调整了走路姿势——以前我从来不会在意自己怎么走路。
客厅里，陈明把纸袋递给我：给你带的...呃...可能现在不适合了。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我最爱吃的辣条和一瓶可乐——我们以前打游戏时的标配零食。
不，很适合。我拿出一根辣条咬了一口，辣味瞬间刺激味蕾，带来一种熟悉的安慰感，我还是我，只是包装变了。
陈明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他穿着那件我熟悉的深蓝色t恤，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一切都没变，除了我们之间突然出现的陌生感。
所以...感觉怎么样？陈明谨慎地问。
奇怪。我老实回答，每天早上醒来都希望这是一场梦，然后镜子提醒我不是。
陈明点点头，目光扫过我的全身又迅速移开，好像不知道应该看哪里才合适：你...看起来很不一样。
丑吗？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尴尬，相反...你很...漂亮。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别扭。
我们陷入沉默。以前的陈明和我在一起时，从来不会有无话可说的尴尬时刻。但现在，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学校那边...陈明最终打破沉默。
明天爸妈要去和校长谈，我下周可能就回去上课了。我说，胃部又一阵紧缩，你觉得...大家会怎么看我？
陈明思考了一会儿：一开始肯定会有些议论，但慢慢就会习惯的。毕竟你还是你。他顿了顿，如果有人找你麻烦，告诉我。
这句熟悉的告诉我让我心头一暖。从小到大，每当有人欺负安静内向的小雨，陈明和我总是这样互相照应。
谢谢。我微笑，注意到陈明的耳朵突然变红了，对了，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陪我去买些衣服。我指了指自己身上不合身的旧t恤，我妈买的那些...我穿不惯。
陈明看起来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
商场女装部对我来说曾经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现在站在这里，周围挂满各式各样的女装，我感到一阵眩晕。
你想买什么类型的？陈明问，看起来比我还不自在。
简单点的...t恤牛仔裤之类的。我走向一个看起来比较休闲的货架，拿起一件黑色t恤，这种？
陈明看了看：前面有亮片...
我翻过t恤，果然看到正面镶着一排闪闪发光的亮片。这让我想起篮球队的啦啦队服装，以前我从未注意过女生衣服上有这么多细节。
最终我选了几件素色t恤、两条牛仔裤和一件连帽衫——尽可能接近我以前风格的女装。内衣区是我独自去的，面对五花八门的女性内衣，我几乎要窒息。一个热情的售货员阿姨我选了适合刚开始发育的少女的文胸——这个词让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买好了？陈明在收银台附近等我，手里拿着两杯奶茶，给你，原味珍珠。
这个熟悉的举动让我鼻子一酸。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陈明还记得我爱喝什么。
谢谢。我接过奶茶，突然注意到陈明的目光落在我的购物袋上，又迅速移开。以前他从来不会回避我的目光。
回家的路上，我们聊了些学校的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趣事、篮球队的近况。陈明告诉我，张浩他们经常问起我，但他只是说我生病了需要休养。
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解释？陈明问。
实话实说？我苦笑，就说我把脸捐给弟弟了，顺便把自己变成了女生。
陈明皱眉：认真的？
不知道。我叹了口气，也许先告诉老师，让他们帮忙解释？
我们在家门口分别时，陈明突然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这句话本该让我感到安慰，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第二天下午，父母从学校回来后，立刻召集了家庭会议。
校长和老师们讨论过了，父亲说，表情严肃，他们同意你以新身份返校，但有几个条件。
母亲接过话茬：首先，你需要使用女卫生间和更衣室。学校认为这样对其他女生更公平，也减少...混淆。
我点点头。虽然想到要进女厕所让我胃部抽搐，但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
其次，父亲继续说，体育课你要和女生一起上，参加女生组的活动。其他课程照常。
还有，母亲补充，声音有些紧张，学校会召开一次特殊的教职工会议，向老师们解释你的情况。但校长建议你不要主动向同学们解释太多，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意思是让我保持低调？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父亲叹气，学校担心会引起媒体关注或者网络讨论。你知道现在的人对这些话题有多敏感。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不是什么话题，我是个人，一个被迫接受这一切的人。但我知道父母只是在转达学校的意思，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我明白了。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什么时候返校？
下周一。母亲说，还有五天时间准备。
五天。五天后，我将以全新的身份回到曾经熟悉的环境。这个念头让我既恐惧又隐约期待。无论如何，叶风的人生已经翻开了全新的一章，而这一章的主角，是一个我自己都不认识的。
晚上，我换上新的睡衣——母亲坚持要买的淡紫色丝质套装，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小雨。他坐在长椅上，月光洒在他身上——那张曾经属于我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如此陌生又熟悉。
我们曾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共享同一个子宫，同一张脸，同一种dNA。现在，我们却成了彼此的镜像，彼此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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