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郡城东门。
往日略显萧条的城门此时肃杀之气弥漫。郡守崔琰率一众属官,镇远侯萧破军携数名亲卫将领,分列两侧,静静等候。空气中弥漫的灰霾似乎也识趣地淡薄了些许,却依旧顽固地笼罩在头顶,将阳光滤成惨淡的微光。
远处官道上,烟尘不起,一队人马却已清晰可见。
人数不多,仅二十余骑。皆着玄黑色劲装,外罩暗红色披风,胸口绣着代表内务司的狴犴兽纹。人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凝练统一,显然皆是百战精锐。他们所乘也非寻常马匹,而是一种头生独角、遍覆细鳞的异兽“墨鳞驹”,蹄声沉闷,踏地无声,自有一股肃杀威严。
为首一骑,更是引人注目。
那人身形并不魁梧,甚至略显瘦削,端坐于墨鳞驹上,脊背挺直如枪。他面庞线条硬朗,肤色微黑,双眉如剑斜飞入鬓,一双眼睛狭长而锐利,开阖间精光四射,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没有穿官袍,只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玄黑色武服,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鞘身乌黑的连鞘长剑。
他周身并无多么磅礴的气势外放,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而形成的无形威压,却让城门口一众见惯风浪的官吏将领都感到呼吸微滞。尤其当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时,许多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内务司副统领,巡风使,严锋。
“下官平海郡守崔琰,恭迎严大人!”崔琰率先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挑不出丝毫错处。
萧破军亦抱拳,声音洪亮:“末将萧破军,见过严大人。”
严锋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崔琰和萧破军脸上停留片刻,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崔郡守,萧侯爷,不必多礼。本使奉陛下旨意,督查平海郡叛乱善后事宜,有劳二位迎接。”
他说话时,目光已越过众人,投向了被灰霾笼罩的郡城,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看来,平海郡的‘善后’,并不太平。”
崔琰心中凛然,连忙道:“回大人,叛乱虽平,然余毒未清,更有妖人暗中作祟,以致郡城上空阴霾积聚,下官与侯爷正全力应对。”
“妖人作祟?”严锋收回目光,看向崔琰,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却并无笑意,“崔郡守所指,可是那已伏诛的魏明余党?还是……另有其人?”
他这话问得平淡,却暗藏机锋。
萧破军浓眉一挑,就要开口,却被崔琰以眼神止住。崔琰拱手道:“魏明确系主谋之一,然其党羽潜藏甚深,剿之不尽。此外,尚有一自称‘玄云道长’的妖道,乃此番祸乱之真正元凶,至今在逃。下官已呈报朝廷,详述其罪。”
“玄云道长……”严锋低声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既是在逃要犯,自当全力缉拿。本使此来,一为督查善后,二也为协查此案。希望崔郡守与萧侯爷,莫要让本使失望。”
他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几分。
“严大人远来辛苦,请先入城,至驿馆歇息。”崔琰侧身引路。
严锋这才缓缓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带来的二十余名内务司精锐也随之下马,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如铁,自发地护卫在严锋两侧及后方,将巡风使与地方官员隐隐隔开,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与戒备心。
一行人穿过城门,行走在郡城街道上。
街道比往日更加冷清,许多店铺关门歇业,行人寥寥。偶有百姓看到这队气势森严的人马,也是匆匆避开,眼中带着恐惧与疏离。空气中那股阴冷的死气,即便严锋等人也能清晰感知到。
严锋的步伐不快,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街道两旁,掠过那些墙缝间滋生的暗紫色苔藓,以及某些角落尚未清理干净的、枯萎发黑的植物痕迹。他忽然在一处贴着官府告示的墙角停下。
告示上,是提醒百姓夜间紧闭门户,发现异常及时报官的内容,落款是郡守府与镇远侯府联合印发。
“城中异状,已至如此地步?”严锋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崔琰心中苦笑,知道瞒不过,只得如实道:“禀大人,自叛乱平息后,城中便渐生异变。有阴邪死气自地脉渗出,致草木枯萎,更有……更有亡者尸变,为祸百姓。下官与侯爷已命人日夜巡防,布设法坛,然此气似有源头,难以根除。”
“尸变?”严锋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可是与那‘玄阴教’的邪术有关?”
“下官推断,应是如此。”崔琰点头,“玄阴教妖人信奉幽冥,其邪法多有操纵死物之能。”
严锋沉默片刻,不再多问,继续向前走去。
驿馆早已准备妥当,是城内为数不多还能保持相对整洁与安全的地方。将严锋一行安顿好后,崔琰与萧破军告退。
走出驿馆,萧破军忍不住低声道:“这严锋,果然名不虚传。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句句带刺,防备心极重。他此来,恐难善了。”
崔琰叹了口气:“他职责所在,又与魏明有旧怨,对我等心存疑虑也属正常。眼下唯有小心应对,将各项事务做得滴水不漏,同时……尽快解决城中异变,擒杀玄云,方能掌握主动。”
两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严锋的到来,如同在原本就紧绷的弦上,又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而此刻,在驿馆最高处的房间内,严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与死寂的街道。他带来的副手,一名面容精悍的汉子垂手立于身后。
“大人,这平海郡果然古怪。这满城死气,绝非寻常邪教作乱所能致。”副手低声道。
严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魏明死在此地,尸骨无存。朝廷的定性,你信几分?”
副手迟疑了一下:“属下不敢妄言。但观萧破军与崔琰应对,虽略显紧张,却并无太大破绽。那玄阴教与‘玄云道长’,也确有诸多线索指向。”
“破绽?”严锋冷笑一声,“最大的破绽,就是这满城的死气,以及他们口中那难以根除的‘源头’。魏明若真有本事弄出这般动静,又何须潜伏多年,最后落得个身死道消?”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陛下命我前来,名为督查,实为查清魏明之死真相,并确保平海郡……不会真的变成一片死地,动摇国本。萧破军与崔琰或许并非主谋,但他们一定隐瞒了最关键的东西。”
“那大人的意思是?”
“明日开始,调阅所有平海郡近年卷宗,尤其是关于地脉异常、古战场、民间邪祀的记载。同时,派人暗中查访,我要知道这城里城外,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严锋顿了顿,“还有,那个被他们屡次提及、似乎颇受倚重的‘陆先生’,给我查清楚他的底细。”
“是!”
副手领命退下。
严锋再次望向窗外,灰霾深处,一点暗红色的流光,恰在此时一闪而逝,映入他冰冷的眼帘。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腰间那柄乌黑长剑的剑柄。
“冥渊……”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词,从他唇边逸出,带着一丝极深的忌惮与凝重。
他得到的密令与知晓的内情,远比崔琰和萧破军想象的要多。这平海郡的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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