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风坡是青阳郡西郊一处荒僻土岗,因地势起伏、常年有怪风呼啸回旋而得名。坡上草木稀疏,怪石嶙峋,仅有一座破败不堪、早已断了香火的土地庙,半塌的庙门在夜风中发出吱呀呀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子时将至,月被浓云遮蔽,四野一片漆黑,唯有风声凄厉。
陆然与秦红袖伏在距离土地庙百余丈外的一处土沟阴影中,气息收敛到了极致。陆然闭目凝神,心田金莲微微旋转,将感知如蛛网般悄然铺开。他“听”到了风中砂石滚动的声音,听到了远处夜枭的啼叫,也“听”到了土地庙周围,那几道刻意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带着血腥与杀意的呼吸与心跳。
庙内一人,气息微弱断续,似重伤或濒死。庙外四周,至少埋伏着八人,呈合围之势,其中三人气息凝练,竟是筑基后期修为,另外五人也是炼气巅峰的好手。更远处,还有两道极其隐晦、若隐若现的气息潜伏,像是更高层次的监视者或后手。
果然是个陷阱。
陆然睁开眼,对身旁的秦红袖比了几个手势,示意人数、方位、以及庙内有一人。秦红袖会意,紧了紧手中裹布的长枪,眼中寒芒一闪,点了点头。
两人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静静等待着。
约莫半盏茶后,土地庙内传出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随即,一个沙哑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陆……陆先生……是您来了吗?求您……救……”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几乎在同一时刻,庙外埋伏的八道身影动了!如离弦之箭,从八个方向扑向土地庙!他们显然认为陆然二人已被庙内呼救声吸引,正是突袭的最佳时机!
然而,他们扑了个空。
陆然与秦红袖在他们动身的刹那,便已从土沟中暴起!但不是冲向土地庙,而是反方向——直扑那两道潜伏在更远处、气息最为隐晦的后手所在!
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
“不好!中计了!”埋伏者中有人惊呼,但已来不及变向。
陆然身法如电,浩然气灌注双腿,速度提升到极致,瞬间掠过数十丈距离,一拳轰向左侧一处乱石堆后!拳风凛冽,带着破邪金光!
“砰!”
乱石炸裂!一道身着青云门内门弟子服饰、面容阴鸷的年轻修士狼狈地滚出,手中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飞剑刚刚抬起,便被陆然紧随而至的第二拳震得脱手飞出!他满脸惊骇,显然没料到陆然不仅识破埋伏,还能精准找到他的位置,更没想到陆然的近身搏杀如此凶猛!
右侧,秦红袖的长枪已如毒龙出洞,刺向另一处阴影!枪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阴影中传出一声闷哼,一道灰影急速闪避,但仍被枪尖划破肩头,带起一溜血花!灰影显露身形,是个面色惨白、眼神如同毒蛇的中年男子,身着便服,但腰间悬挂的令牌样式,分明是郡守府中高阶修士客卿的标识!
这两人,一个青云门,一个郡守府!
“果然是一丘之貉!”秦红袖冷笑,枪势如狂风暴雨,将那中年客卿死死缠住。她枪法本就凌厉,经过地宫血战与这几日陆然以浩然气温养调理,修为精进,气势更盛,竟将筑基后期的对手逼得连连后退。
陆然这边,那青云门弟子修为不过筑基中期,失了先手,在陆然刚猛迅疾的拳掌下更是只有招架之功,数招过后便被一掌印在胸口,浩然气透体而入,惨叫一声,瘫软在地,失去了战斗力。
此时,那八名扑向土地庙的埋伏者才堪堪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掉头杀回。但阵型已乱,士气已堕。
陆然与秦红袖背靠背,面对重新围拢上来的敌人。陆然目光扫过,这八人装束混杂,有江湖武人打扮,也有散修模样,但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经受过训练,很可能是某个势力蓄养的死士或雇佣的杀手。
“杀!”为首一名独眼刀客厉喝,八人再度扑上,刀光剑影交织成网。
陆然不再保留,化域境中期的修为全力爆发!淡金色的浩然气如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方圆三丈的淡金色领域!领域之内,阴邪之气尽消,敌人动作仿佛陷入泥沼,变得迟滞!而陆然自身却如鱼得水,身形飘忽,掌指拳脚皆蕴含破邪之力,每一击都精准命中敌人要害!
这正是他融合薪火传承、金莲绽开四瓣后,对“化域”更深层次的运用——初步形成了对自身有利、对敌人压制的微型“场域”!
秦红袖在陆然的领域边缘游走,长枪如龙,专攻侧翼与薄弱处,与陆然配合无间。她虽无领域加持,但战斗直觉敏锐,枪法又得了陆然指点的“引动气血、以势压人”的粗浅法门,威力大增,寻常炼气巅峰的对手,几乎一枪一个。
战斗很快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八名埋伏者,在陆然的领域压制与秦红袖凌厉枪法下,迅速减员。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倒下五人,剩余三人亡魂大冒,再顾不得命令,转身就逃。
陆然没有追击,他更关心土地庙内的情况,以及那个青云门弟子和郡守府客卿。
秦红袖一枪刺穿最后一名试图顽抗的刀客咽喉,甩掉枪尖血珠,看向陆然。
陆然走到那名瘫软的青云门弟子身前,蹲下身,浩然气透入其体内,封住其几处要穴,沉声问道:“谁指使你的?青云别院玄镜?”
那弟子脸色惨白,眼神闪烁,咬紧牙关不答。
“不说?”陆然指尖凝聚一缕凝练的浩然气,点在其眉心,“此气专破邪祟,亦能焚炼神魂。你想尝尝搜魂之苦?”
弟子眼中露出恐惧,终于嘶声道:“是……是玄玑师叔祖的密令!令我等……伺机擒拿或格杀身怀异力、可能与星陨古传承有关的修士陆然!今夜之事,是玄镜师叔与郡守府周大人……合作布局!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玄玑!青云门戒律堂首座,当年废陆然修为的执事便是其座下!他竟然早已下令擒杀自己?是因为自己暴露的“人间道”,还是因为……自己可能触及了青云门在“星陨之变”中的隐秘?
“庙里是谁?”陆然追问。
“是……是冯柏的一个远房侄子,在郡守府做杂役,知道些冯柏生前与星陨旧物有关的零碎事情。玄镜师叔命人将其抓来,重伤后置于庙中,以作诱饵……”弟子颤声道。
陆然心中一股怒火升腾。为了引他入彀,竟如此草菅人命!
他不再多问,一掌将其击晕。又走到被秦红袖长枪抵住咽喉、不敢动弹的那名郡守府客卿面前。
“周文远想做什么?杀我灭口,还是抓我邀功?”陆然声音冰冷。
客卿面如死灰,嗫嚅道:“郡守大人……只是不想让‘星陨之秘’与‘古传承’之事扩散,引发朝堂与宗门震荡。若能生擒陆先生,或可……与观天阁、青云门周旋,谋取利益。若不能……则……”
“则格杀勿论,将所有线索掐断,维持表面平静,保住他的乌纱帽?”陆然替他说完。
客卿低头不语。
陆然冷笑。好一个周文远,好一个玄镜!一个为官位,一个为师命或私利,竟联手布下此局。
他示意秦红袖将此人同样击晕,绑好。
两人这才走向土地庙。
推开半塌的庙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庙内神像倒塌,蛛网遍布,地面上,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躺在血泊中,胸口微微起伏,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染血的粗布,布上似乎用血写着什么。
陆然快步上前,蹲下身,先以银针护住其心脉,再渡入一缕浩然气吊住其生机。男子艰难地睁开眼,看到陆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颤抖着将手中染血粗布递出,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冯……冯叔……留的……账……藏在……床……石板……”
话未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陆然默然,合上他的眼睛。又是一个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他展开那块染血粗布,借着庙外透入的微光,看到上面用血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玄镜……周……分赃……账……在我处……城南……柳条巷……七号……床下……”
分赃?账本?冯柏竟然还留了一手!记录着玄镜与周文远勾结、瓜分星陨遗物或其他利益的账本?
这或许就是冯柏招致杀身之祸的真正原因!也是他临死前画下星图、其侄子今夜被当作诱饵的根源!
陆然迅速将粗布收起。此地不宜久留,青云别院与郡守府发现行动失败,定会派更多人手前来。
“走!”他低喝一声,与秦红袖迅速离开土地庙,没入荒野黑暗之中。
他们没有返回城中的车马店,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从另一处城墙破损处悄然翻入城中,直奔城南平民区。
柳条巷七号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早已无人居住。两人潜入,轻易找到卧房床铺。掀开破旧的草席和床板,下面是一块活动的石板。撬开石板,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油布包裹。
打开包裹,里面是两本厚厚的、纸质发黄的账册,以及几封泛黄的书信。
陆然快速翻阅账册。里面详细记录了二十年前星陨事件后,从现场“清理”出的、未被正式登记入库的各种“零散遗物”(包括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金属碎片、晶体、焦土样本等)的暗中分配与售卖情况!经手人赫然是当时的郡守府小吏冯柏、青云别院执事玄镜(当时还只是筑基修士),而获益者名单中,除了玄镜本人,还出现了现任郡守周文远(当时是郡守府长史)的名字,甚至隐约牵连到郡中几位豪商与……朝中某位侍郎!
书信则是玄镜与周文远之间关于掩盖此事、利益交换的密信!
铁证如山!
难怪冯柏会被灭口,难怪周文远要杀自己灭口,难怪玄镜要执行玄玑的命令擒杀自己——他们怕的不仅仅是“星陨之秘”或“古传承”本身,更怕的是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翻出来!
“先生,这些东西……”秦红袖也看得触目惊心。
“是催命符,也是护身符。”陆然将账册与信件重新包好,小心收起,“有了这些,周文远与玄镜短时间内必投鼠忌器,不敢再明目张胆对付我们。但此地也不能再留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泛白的天色。
“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城,离开青阳郡。”
“去哪里?”
陆然望向南方,目光坚定:“去一个更远、水更深的地方。有些账,迟早要算。有些路,必须走下去。”
晨光熹微,青阳郡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而陆然与秦红袖,已如滴水入海,消失在出城的人流与车马之中。
城南柳条巷七号,人去屋空。
只有那暗格中残留的淡淡灰尘,记录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而郡守府与青云别院,在得知乱风坡行动失败、陆然二人不知所踪后,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已与即将远行的陆然无关。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薪火在手,道心不移。
这青阳郡的恩怨,只是他踏上真正大道途中的,第一道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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