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商业街的晨雾里,总飘着三分卤香、两分豆香,还有一分刚扫过的青石板潮气。天还未亮透,街东头的“望川卤肉铺”已升起炊烟,赵二虎媳妇正踮脚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脸上的汗珠,亮晶晶的。街面两侧,二十名青布劲装的民团成员握着竹扫帚,动作齐整如练兵,将昨夜落下的枯叶、纸屑归拢成小堆,竹枝扫过石板的沙沙声,衬得整条街愈发静谧。
李望川踏着晨雾走来,长衫下摆沾了些露水。他身后跟着李婉儿,手里捧着一本线装账本,小五则缩在后面半步,眼神警惕地扫过街角巷尾——自前日教训了县衙衙役,这小子便多了个心眼,总怕有人暗中使绊子。
“总领,您看‘福记布庄’的张老板,凌晨便带着伙计来擦门脸了。”李婉儿指着街西侧,那间昨日还空着的商铺,此刻已挂起崭新的藏青布帘,门楣上的“福记布庄”四字,是张老板请县城老秀才写的,透着几分儒雅。
李望川颔首,目光落在布庄门口忙碌的伙计身上:“商户们都是趋利避害的,昨日衙役被押、地痞被驱,他们心里的石头自然落了大半。但规矩这东西,既要立得稳,更要守得严,不然就是一纸空文。”
说话间,张万发搓着手迎上来,绸缎长袍的袖口卷着,倒少了几分乡绅的倨傲,多了些务实的热络:“李总领早!鄙人让伙计把布匹都摆出来了,您瞧瞧合不合商业街的规矩?”
李望川走进布庄,只见货架上整齐叠放着各色棉布、绸缎,从粗布到细绫,价格标签都用毛笔写在竹牌上,一目了然。他伸手摸了摸一匹靛蓝粗布,质地厚实,点头道:“张老板做事地道。记住,明码标价是底线,若是有百姓来买布,短一尺便要赔一丈,坏一匹便要换两匹,这规矩不仅是写给李某看的,更是写给街坊邻居看的。”
张万发连忙应道:“总领放心!鄙人在县城做了十年布庄,从不敢耍奸耍滑。昨日看了您定下的五条规则,心里踏实得很,今日特意让账房先生把所有布匹都重新量了一遍,绝不敢缺斤短两。”
李望川刚走出布庄,小五便凑上来,声音压得极低:“总领,情报组的人传来消息,王坤昨日在县衙摔了茶碗,骂赵三没用,还派了个亲信连夜去州府,说是要给刺史李嵩递信。”
“哦?”李望川眉梢微挑,脚下步子未停,“他想请李嵩来压我?”
“看样子是。”小五道,“那亲信是王坤的远房侄子,叫王浩,走的是小路,估计三日内能到州府。”
李婉儿脸色微变:“总领,李嵩手握兵权,若是他真的出面,我们怕是……”
“怕什么?”李望川语气平淡,目光扫过街上陆续开门的商户,“李嵩是襄阳府刺史,眼里盯着的是权位与利益。我们的商业街每月能给县衙缴两千文赋税,对州府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他未必会为了王坤这只丧家之犬,与我们撕破脸。”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我们手里还有王坤勾结黑虎寨的证据,真要闹起来,谁怕谁?”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街心的木牌坊下。这牌坊是李石头带人连夜加固的,坊额上“望川商业街”五个鎏金大字,被晨露打湿后,愈发显得熠熠生辉。此刻,商户与乡绅们已陆续聚集过来,有提着算盘的掌柜,有摇着折扇的乡绅,还有几个穿着公服的县衙代表,站在人群边缘,神色有些不自然。
辰时三刻,李望川走上早已搭好的土台。土台是用水泥浇筑的,结实平整,上面摆着一张八仙桌,铺着蓝布桌布,桌上放着一卷写满规则的宣纸,还有一方沾了朱砂的印泥——那是李望川特意让李石头打造的“望川商业街”铜印,今日要与县衙官印一同盖在规则文书上。
“诸位乡亲,诸位商户,诸位乡绅。”李望川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晨雾,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身着素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昨日李某已将商业街的五条规则宣读过一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一是要将这规则敲定,形成文字,加盖印信;二是要让大家亲眼见证,这望川商业街的规矩,从今往后,便是铁律,谁也不能破。”
说完,他展开宣纸,让身旁的乡绅代表王老爷子拿着,再次逐条宣读。这一次,他读得比昨日更慢,每一条都停下来,解释几句,生怕商户们听不懂:
“第一条,治安管理。”李望川指着台下的吴钩与石破山,“民团每日辰时开门、亥时关门,街内巡逻不绝。商户若遇地痞骚扰、盗贼光顾,只需喊一声‘民团何在’,半个时辰内必有回应。若是民团来晚了,或是没能护住商户财物,损失多少,李家坪赔多少。”
台下一阵骚动,一名卖杂货的老掌柜激动得手抖:“李总领,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李望川道,“李某从不打诳语。前日周虎那伙地痞砸了‘清泉豆腐坊’的半扇门,今日一早,李石头已带着工匠去修补,所有损失,由李家坪承担。”
老掌柜热泪盈眶,连连拱手:“好!好!有总领这句话,我们就能安心做生意了!”
“第二条,税收规范。”李望川继续道,“商税按大雍律例,只收一成,由李家坪统一代收代缴,每月初一结算,账目公开,任何人都能查。若是有官吏敢来摊派苛捐杂税,或是索要好处,商户们不必忍,直接报给李某,李某会带着大家的联名状,上告州府,甚至京城!”
这一条说完,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县城里的商户谁不知道,除了明面上的商税,官吏们私下的摊派比税还重,什么“车马费”“笔墨费”“孝敬钱”,名目繁多,如今李望川一句话,便断了这些官吏的财路,怎能不让人激动。
“第三条,经营准则。”李望川的语气沉了些,“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缺一斤,赔十斤;以次充好,双倍赔偿。第一次犯错,警告罚款;第二次犯错,停业三日;第三次犯错,逐出商业街,永不录用。若是顾客与商户起了纠纷,由李家坪、乡绅代表、商户代表组成评判委员会,公断是非,绝不偏袒任何一方。”
“第四条,商铺管理。”他指了指街两侧的商铺,“招牌统一用木质,底色为朱红或墨黑,字号大小一致;门前不得堆杂物,不得占道经营;每日关门后,必须把门前打扫干净,若是邋遢成性,影响商业街风貌,罚款二十文。”
“第五条,互助共赢。”李望川的语气缓和下来,“商户们可以成立商会,共享货源、互通有无。若是遇上天灾人祸,比如旱灾、水灾,或是土匪围城,李家坪会拿出存粮与钱款,帮大家渡过难关。我们是一家人,商业街好了,大家才能好;大家好了,商业街才能更好。”
五条规则宣读完毕,李望川将宣纸递给台下的商户与乡绅:“诸位若是有异议,今日便可提出;若是无异议,便请在文书上按手印,日后共同遵守。”
商户与乡绅们传阅着宣纸,议论声嗡嗡作响,却无一人提出异议。一名卖茶叶的掌柜道:“李总领,这五条规则,条条都说到了我们心坎里,我们没有异议!”
“我们也没有异议!”众人齐声附和,纷纷上前,在宣纸下方按上自己的手印。红色的手印密密麻麻,如同一片片盛开的红梅,映得宣纸愈发郑重。
县衙的代表们见状,也不敢再迟疑,其中一人上前道:“李总领,我们已向县太爷禀报,县太爷同意加盖县衙官印,这是官印,您请用。”
李望川接过印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方铜质官印,刻着“襄阳县衙”四字。他拿起官印,蘸了蘸印泥,重重地盖在宣纸中央,鲜红的印泥在白纸上晕开,透着几分威严。随后,他又拿起“望川商业街”的铜印,盖在旁边,两印并列,意味着这规则从此既有官府背书,又有李家坪撑腰,成为不容撼动的铁律。
就在此时,一名民团成员气喘吁吁地跑来,高声道:“总领!街门口来了一伙人,约莫三十多个,都拿着棍棒,说是要找您讨说法!”
台下顿时一片慌乱,商户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往后退。李望川眼神一冷,对吴钩道:“吴教头,去看看是什么人。”
“属下遵命!”吴钩拔出腰间长剑,石破山扛着开山斧,率领五十名民团成员,快步冲向街门口。
李望川转身对惊慌的商户与乡绅们道:“诸位放心,有李某在,谁也不能在望川商业街撒野。今日正好让大家看看,这规则不是写在纸上的,是用拳头与刀剑护着的!”
众人跟着李望川,走到街门口。只见三十多个地痞手持棍棒,正耀武扬威地站在街口,为首的是一个独眼龙,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正是县城南头的地痞头目,名叫马六。
“李望川,你给老子出来!”马六高声叫嚣,独眼龙死死盯着街内,“你凭什么教训赵三?凭什么不让我们收保护费?这襄阳县的地,是县太爷的地,不是你姓李的地!”
吴钩冷声道:“马六,望川商业街的规矩,你没听说过?这里不允许地痞寻衅滋事,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马六嗤笑一声,“老子在县城横了十年,还没人敢对老子说不客气!兄弟们,给我砸!把这些商铺都砸了,看他李望川还敢不敢嚣张!”
地痞们嚎叫着,挥舞着棍棒,朝着街内冲来。吴钩一声令下:“结阵!”
五十名民团成员立刻结成鸳鸯阵,盾牌在前,长矛在后,连弩手藏在盾牌后面,箭头对准了冲来的地痞。石破山怒吼一声,扛着开山斧冲上前,一斧劈向最前面的地痞,那地痞吓得连忙举棍抵挡,只听“咔嚓”一声,棍棒被劈成两段,斧头的余势不减,劈中了地痞的肩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啊!”地痞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其他地痞见状,吓得停下脚步,不敢再冲。
“放箭!”吴钩一声令下,连弩手齐射,弩箭带着呼啸声飞向地痞,几名地痞应声倒地,疼得嗷嗷直叫。
马六见状,知道遇上了硬茬,转身就想跑。李锐率领的斥候队早已绕到他身后,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的后背:“马六,哪里跑!”
马六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棍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跪倒在地:“李总领,饶命!饶命啊!是王坤让我来的,他说只要我砸了商业街,就给我五十两白银!”
李望川走到他面前,眼神冰冷:“王坤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可知这商业街里,有多少商户是靠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你一棍子下去,砸的不是商铺,是他们的饭碗,是他们的命!”
马六连连磕头:“李总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吧!”
“饶了你?”李望川冷哼一声,“按商业街的规矩,寻衅滋事者,杖责三十,赔偿商户损失。但你勾结官府,蓄意破坏商业街秩序,罪加一等。吴钩,把他押下去,杖责五十,然后送到县衙,让王坤亲自处置。”
“是!”民团成员立刻上前,将马六押了下去。剩下的地痞见状,纷纷跪倒在地,求饶不止。李望川下令,将他们每人杖责二十,没收棍棒,逐出商业街,若是再敢踏入半步,格杀勿论。
处理完地痞,商户与乡绅们纷纷拍手叫好,一名商户高声道:“李总领,干得好!这些地痞早就该教训了,如今有您在,我们再也不用怕他们了!”
李望川拱手道:“诸位客气了,保护大家的安全,是李某的责任。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始,日后若是再有人敢来寻衅滋事,李某定不饶他!”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正是江南商队的总管沈万堂。沈万堂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望川面前,拱手笑道:“李总领,恭喜恭喜!听闻您的商业街今日正式确立规则,沈某特意前来道贺,还带来了些江南的特产,想与您做笔生意。”
李望川笑着回礼:“沈总管,一路辛苦!快请进,我们慢慢谈。”
两人走进火锅楼,找了一间雅间坐下。沈万堂道:“李总领,我此次带来了五十匹丝绸、一百斤龙井茶叶、五十斤蔗糖,想与您交换两千斤卤肉、三千斤豆腐、一千斤中草药。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望川沉吟片刻,道:“沈总管,丝绸、茶叶、蔗糖都是好东西,两千斤卤肉、三千斤豆腐、一千斤中草药,价值相当,李某没有异议。不过,李某有一个请求,还望沈总管帮忙。”
“李总领请讲。”
“李某听闻江南有种高产作物,名叫土豆、红薯、玉米,耐旱耐贫瘠,产量极高。”李望川道,“李家坪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高,若是能引进这些作物,定能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沈总管人脉广,能否帮李某采购一些种子?只要能买到,李某愿意在此次交换中,多给您五百斤卤肉。”
沈万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李总领,您竟知道这些作物?这些作物在江南也只是少量种植,口感粗糙,多用来喂牲畜,很少有人食用。不过,您既然需要,沈某便帮您找找,只是这些种子不易保存,运输过程中怕是会有损耗。”
“无妨。”李望川道,“只要能买到种子,损耗多少,李某都认。”
“好!”沈万堂点头道,“我这就让人回江南采购,下次贸易时给您带来。此次交换的货物,我已让人卸在街尾,您派人清点一下便可。”
李望川让人叫来李婉儿,让她负责清点货物,与沈万堂办理交接手续。两人闲聊间,沈万堂道:“李总领,您这商业街真是了不起,短短几日,便声名鹊起,连州府都有人听说了。不过,树大招风,您还是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刺史李嵩,此人野心勃勃,怕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壮大。”
李望川点了点头:“多谢沈总管提醒,李某心中有数。”
送走沈万堂,李望川回到商业街,只见商户们正在欢天喜地地搬运货物,街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有的买卤肉,有的买豆腐,有的看布庄的新布,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小五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总领,情报组的人发现,王浩从州府回来了,直接去了县衙,看样子是带了李嵩的回信。”
李望川眉头微蹙,心中暗道:李嵩到底会怎么做?是会帮王坤打压自己,还是会坐山观虎斗?
就在此时,一名民团成员拿着一个信封走来,道:“总领,这是县衙的人送来的,说是王县太爷给您的信。”
李望川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州府令,三日后,刺史大人亲临商业街视察。”
李望川看着纸条,眼神深邃。李嵩亲自前来,到底是来拉拢,还是来施压?他隐隐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逼近。
而此刻,街尾的货物堆旁,李婉儿正在清点沈万堂带来的丝绸,无意间翻开一匹红色绸缎,里面竟掉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油纸包里裹着一块硬物,不知是什么东西。她拿起油纸包,走到李望川面前,疑惑道:“总领,您看这是什么?”
李望川接过油纸包,捏了捏,里面是一块方形的硬物,棱角分明,不像是丝绸,也不像是茶叶。他心中一动,缓缓打开油纸包,只见里面裹着的,竟是一枚印章,印章上刻着三个字:“北狄印”。
李望川瞳孔骤缩,沈万堂的货物里,怎么会有北狄的印章?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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