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吹得市重点高中门口的梧桐树沙沙响。林微攥着转学手续的指尖泛了白，浅蓝色的连衣裙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像株被挪了窝的含羞草，连抬头看校门的动作都带着点怯意。
“别怕，实验中学的老师都很好，同学也和善。”送她来的姑姑拍了拍她的肩，语气里满是安抚，可林微还是忍不住把目光往身后缩了缩——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了，比南方小城的巷子宽，比那里的教学楼高，连来往学生说话的调子都带着股爽朗的北方味儿，和她软糯的口音格格不入。
教务处的老师领着她往高二（3）班走时，走廊里正飘着粉笔灰的味道，混着隔壁教室传来的英语听力声。林微的心跳得更快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直到“吱呀”一声，教室门被推开，所有目光“唰”地一下聚到她身上。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是新转来的同学林微，从南方过来的，以后就和大家一起学习了。”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声音温和，伸手示意林微上前，“林微，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林微往前走了两步，脚尖几乎要碰到讲台边。她抬起头，视线飞快地扫过教室，最后落在自己微微发颤的鞋尖上，小声说：“大……大家好，我叫林微，微是微笑的微。”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不是恶意的嘲讽，更像是觉得她的口音新鲜——南方姑娘说话带着软乎乎的尾音，“微”字被她念得轻轻巧巧，像颗含在嘴里的奶糖。
前排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忍不住转了过来，故意捏着嗓子学她：“老师，我叫林微（wēi）——哎呀，这口音也太甜了吧，跟吃了蜜似的！”
这话一出，教室里的笑声更响了。林微的脸“唰”地红透，从脸颊一直烧到耳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了。她知道自己的口音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可没想到会被这样直白地指出来，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班主任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制止，教室最后一排突然传来一声轻哼。
那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意，像块小石子投进热闹的水面，瞬间让教室里的笑声静了下来。林微下意识地抬头往后看——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男生。他趴在桌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蓝白色的校服外套没好好穿，搭在肩上，露出里面黑色的短袖，小臂上隐约能看到一张临时贴的纹身贴，是朵歪歪扭扭的小玫瑰，一看就是学生党玩闹的款式。
大概是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他终于慢悠悠地抬起头。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男生的头发有点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露出的眼睛很亮，却没什么温度，像淬了点冰。他扫了眼前排那个学林微口音的男生，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吵死了，想挨揍？”
寸头男生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张了张嘴，最后没敢说话，悻悻地转了回去。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连风扇转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
林微还愣在原地，看着那个男生。她听姑姑说过，实验中学有个出了名的“问题学生”，叫陆泽，打架厉害，不爱上课，老师都管不住——原来就是他。
“好了，别起哄了。”班主任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陆泽旁边的空位，“林微，你就坐那里吧，最后一排靠窗，光线好。”
林微点点头，抱着书包往最后一排走。过道很窄，她走得小心翼翼，路过中间组时，还不小心蹭到了一个女生的桌子，赶紧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终于走到最后一排，陆泽已经重新趴了下去，背对着她，只留给她一个宽宽的肩膀。林微轻轻把书包放在空桌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拉开椅子坐下。
刚坐稳，她的胳膊就不小心碰到了陆泽的校服外套。那外套还带着点他身上的温度，林微像被烫到一样赶紧缩回手，指尖都有点发烫。她偷偷瞥了眼陆泽，见他没反应，才松了口气，开始慢慢把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
课本刚摆好，上课铃就响了。班主任走后，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进了教室，一开口就是飞快的解题思路。林微赶紧拿出笔记本，握着笔准备记笔记，可北方老师的语速比她以前的老师快不少，她偶尔会跟不上，只好皱着眉，把没听清的地方暂时空着。
正低头写着，她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林微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陆泽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手里转着一支黑色的笔，目光落在她的笔记本上，眉头微挑：“没听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林微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愣了愣才小声点头：“有……有一点，老师说得有点快。”
陆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回头去看黑板。林微有点失落，也赶紧把头转回来，可不知怎么的，注意力总忍不住往旁边飘。她能看到陆泽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睫毛映出淡淡的影子，明明是张很清秀的脸，却总透着股不好惹的劲儿。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陆泽突然侧过头，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林微像被抓包的小偷，赶紧低下头，心脏“咚咚”地跳，连耳朵都热了。
她听见陆泽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看我干什么？我比黑板好看？”
林微的脸更红了，攥着笔的手指更用力了，小声反驳：“我……我没有。”
“没有就好好听课。”陆泽没再逗她，转回头去，却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鞋尖，递过来一张纸条。
林微疑惑地展开，上面是用黑色笔写的字迹，有点潦草却很有力，写着刚才老师没讲清楚的那道题的解题步骤，最后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笑脸。
她抬头看陆泽，他已经重新趴在桌上了，背影看起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林微的心里却突然暖了一下。原来这个被所有人怕着的“校霸”，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下课铃响的时候，数学老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就热闹起来。前排的寸头男生又转了过来，这次没敢再学林微的口音，只是好奇地打量她：“林微是吧？你老家是哪里的啊？南方是不是天天吃甜的？”
林微还没来得及回答，陆泽就抬起头，瞥了寸头男生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作业写完了？”
寸头男生被他一噎，讪讪地笑了笑：“泽哥，我就是跟新同学聊聊天嘛。”
“聊天？”陆泽撑着下巴，目光落在林微身上，嘴角勾了勾，却没什么温度，“没看人家不想理你？再烦她，下次就不是警告了。”
寸头男生脸色变了变，赶紧转了回去，再也没敢回头。
林微看着陆泽，小声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陆泽挑眉，又恢复了那副嘴硬的样子，“我就是嫌他吵，影响我睡觉。”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重新趴在桌上，留给林微一个后脑勺。林微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个人，明明是帮了她，却偏偏要找这么个借口。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带着梧桐树的清香。林微拿起桌上的纸条，看着上面的解题步骤和那个小笑脸，指尖轻轻摸过纸面，心里那点因为转学而来的紧张和不安，好像被这阵风吹散了不少。
她想，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也不是那么难熬。至少，她有了一个看起来很凶，却好像很心软的同桌。
第一节课间很快就过去了，上课铃响的时候，陆泽还在睡觉。林微拿出语文课本，刚翻到要讲的页数，就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她转头看过去，陆泽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手里拿着一颗薄荷糖，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他说，语气很随意，像只是随手给了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微愣了一下，接过糖，糖纸是绿色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她小声说：“谢谢。”
陆泽没说话，转回头去看黑板，只是耳尖好像比平时红了一点。林微握着那颗糖，放在手心，感觉心里甜甜的，比她老家的奶糖还要甜。
她低头翻开语文课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也落在她的手背上。林微偷偷看了眼旁边的陆泽，他正皱着眉看黑板，好像在认真听课，可林微知道，他刚才明明还在睡觉。
这个人，好像比她想象中，要更可爱一点。
放学的时候，姑姑已经在校门口等她了。林微收拾书包的时候，陆泽已经背上书包准备走了。他路过林微座位时，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丢下一句话：“明天早点来，别迟到。”
林微抬头看他的背影，他走得很快，黑色的书包带在肩上晃，很快就消失在教室门口。林微笑着点点头，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可还是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走出教室的时候，夕阳正好落在教学楼的墙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暖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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