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缓缓驶入站台，广播里传来温柔的女声，报出这座我阔别四年的城市名字。车厢里的乘客陆续起身，拖着行李箱的滚轮声、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四年了。
我以为自己早已将这座城市的记忆尘封，以为那些与沈野相关的过往，早已被北京的快节奏和高强度工作冲刷得模糊。可当列车驶入熟悉的地界，看到窗外渐渐变得亲切的建筑轮廓、闻到空气里带着湿润水汽的熟悉味道时，那些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的回忆，还是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出，瞬间将我淹没。
走出高铁站，打车直奔项目组预定的酒店。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窗外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曾经低矮的平房被高楼大厦取代，狭窄的街道拓宽成了双向八车道，路边的老店铺大多换成了新潮的连锁店，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气息，却依旧没变。
“姑娘是本地人吧？”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着问道，“听你刚才跟师傅说地址，口音还带着点本地味儿。”
“嗯，以前在这里生活过。”我轻声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难怪呢！”司机笑着说，“这几年咱们城市变化可大了，特别是老城区那边，马上要搞旧城改造了，听说要建成湿地公园和文创街区，以后肯定更热闹了。”
老城区。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
那里，是我和沈野曾经相依为命的地方，是我们挤在十几平米出租屋里度过最艰难也最温暖时光的地方，是藏着我们无数回忆的地方。而这次公司接的旧城改造项目，核心区域，正是当年的老城区。
车子驶进老城区的边缘，速度慢了下来。道路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低矮，熟悉的青石板路、斑驳的墙壁、爬满藤蔓的老房子，一一映入眼帘。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让司机在巷口停了车，付了车费后，独自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巷口的老槐树还在，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年春天，槐花开得满树雪白，香气弥漫整条小巷，沈野会踮起脚尖，摘几朵最鲜嫩的槐花，用清水洗净，给我做槐花饼吃。那味道，清甜软糯，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滋味。
“小姑娘，你找谁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坐在槐树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抬头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
我认出她，是当年住在我们隔壁的张奶奶。她以前很照顾我和沈野，沈野去工地打工，我放学回家晚了，她总会给我留一碗热饭；冬天天冷，她会给我织厚实的手套；邻居阿姨调侃我和沈野像小两口时，也是她笑着打圆场，说“两个孩子相依为命，感情好是应该的”。
“张奶奶，是我，林晚。”我走到她面前，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声音有些哽咽。
张奶奶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我半天，才恍然大悟：“哎呀！是晚晚啊！都长这么大了，变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拉住我的手，她的手粗糙却温暖，“你这孩子，这几年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回来？沈野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当年你们俩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沈野。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低下头，避开张奶奶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我去北京上大学了，毕业后就在那边工作了。这次回来，是因为工作上的项目。”
“上大学了？真好，真好！”张奶奶笑着说，眼里满是欣慰，“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有出息，沈野那小子没白疼你。当年他为了给你凑学费，可遭了不少罪啊……”
张奶奶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心里。那些尘封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沈野在工地里挥汗如雨的身影，被高利贷的人打得遍体鳞伤的模样，在雨中把我护在怀里，雨水混着他的血，烫得我心口发疼。
“张奶奶，沈野……他这些年，有没有回来过？”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埋藏在心底四年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张奶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没有啊。自从当年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他跟一个有钱的女人走了，去外地享福了；也有人说他犯了事儿，被抓进去了；还有人说他可能不在人世了……唉，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杳无音信了呢。”
不在人世了……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让我浑身冰冷，手脚发麻。我知道这只是传言，可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恐慌。我用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沈野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坚强，那么能吃苦，他一定还活着，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
“谢谢您，张奶奶。”我强忍着心里的酸涩，抽出被她拉住的手，“我还有事，先往前走了，以后有空再来看您。”
“好，好！”张奶奶点点头，笑着说，“你要是见到沈野那小子，记得让他回来看看，我还挺想他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朝着小巷深处走去，不敢回头，怕张奶奶看到我泛红的眼眶。
小巷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更显破败了。墙壁上爬满了青苔，有些老房子的门窗已经腐朽，挂着的红灯笼褪色发白，在风里轻轻摇晃。偶尔有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聊天，看到我这个陌生的面孔，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走到了当年我们租住的那间出租屋门口。
房子还是那间低矮的平房，墙壁上的石灰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门口的台阶上长满了杂草，门上的锁已经生锈，显然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我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弹。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的画面：沈野背着沉重的工具包，从工地回来，脸上带着疲惫，却依旧笑着对我喊“晚晚，我回来了”；我们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吃饭，他把碗里的肉都挑给我，说“女孩要养好，不然长不高”；暴雨的夜晚，我们挤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帘，他抱着我说“等我还清了债，就带你去北京，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像一场梦。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门板，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门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沈野，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北京，要永远不分开。可现在，我来了北京，又回到了这里，你却不见了。你答应过要养我，答应过要保护我，答应过要和我一起组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靠在门板上，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四年的思念、委屈、痛苦和无助，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擦干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往前走了不远，就是当年的月牙河。河水依旧清澈，只是河边的垂柳比以前更茂盛了，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像星星一样点缀在绿色的地毯上。
我走到河边，坐在当年我们放风筝的那块大石头上。微风拂过，带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吹动了我的头发，也吹动了我心底的思念。
我想起了那个春日的下午，沈野拿着他亲手做的风筝，牵着我的手，在河边奔跑。风筝线缠住了他的手，勒出了红色的印记，他却笑着说“林晚，你看，我们和这风筝一样，拴在一起了”。
是啊，我们曾经拴在一起，那么紧密，那么牢固。可现在，风筝断了线，我们也分开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存着那张我和沈野唯一的合影。照片上，我们依偎在梧桐树下，笑得那么灿烂。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沈野的脸，指尖隔着冰冷的屏幕，却仿佛能感受到他温热的皮肤。
“沈野，我回来了。”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思念，“我回到了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走过了我们曾经走过的路。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可你，却不在了。”
“你到底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你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我站起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孤单而落寞。
回到酒店，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眉眼清冷，仿佛刚才那个在巷口崩溃大哭的人不是我。我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一遍遍告诉自己：林晚，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回忆过去的。你是“冰山女神”，不能再被过去的情绪左右。
可心里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这次回来，不仅是为了工作，更是为了寻找答案。我隐隐觉得，沈野的消失，一定和这座城市有关，和当年的高利贷有关。我希望能通过这次旧城改造项目，接触到更多当年认识我们的人，找到一些关于沈野的线索。
我知道，这很难。四年了，很多事情都已经物是人非，很多线索可能都已经消失了。可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因为，我还在等他。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解释，等他告诉我当年的真相。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我的脸上，温柔而皎洁。我想起了毕业那天收到的匿名快递，想起了那个旧打火机，想起了那张写着“别回头”的字条。
沈野，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让我别回头，可我怎么能不回头？这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有我最爱的人。
我知道，这次回到故乡，我的心注定无法平静。而我也隐隐有种预感，这次回来，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或许，我能离沈野更近一步。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沈野，如果你还活着，如果你还在这座城市，如果你还念着我们之间的情谊，请让我找到你。无论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无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
月光依旧皎洁，夜色依旧深沉。我在这座充满回忆的城市里，带着对沈野的思念和寻找真相的决心，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下午，沈野牵着我的手，在月牙河边奔跑，风筝在蓝天上自由飞翔，他笑着对我说：“晚晚，我们拴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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