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改造项目的第一次正式对接会议，设在合作方的会议室。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在长长的会议桌上，映得桌面光洁如镜。我提前十分钟抵达，调试好笔记本电脑和投影仪，将设计方案的ppt打开，页面停留在封面——“老街新生：旧城区生态与人文共生改造计划”。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键盘边缘，心里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自从上次酒会重逢后，我便刻意避免与沈野产生不必要的交集，项目组内部沟通时，也尽量通过苏晓或其他同事转达。可工作性质决定了我们无法完全割裂，这场对接会，他作为合作方的核心负责人，必然会出席。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进来。是沈野。
他依旧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只是换了一件浅灰色衬衫，没系领带，领口松垮地敞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酒会时的疏离，多了些许工作中的松弛感。他身后跟着苏曼，还有几位合作方的高管。
“林设计师早。”苏曼先开口，声音温柔，带着礼貌的笑意。
“苏小姐早，各位领导早。”我起身颔首，语气平淡，目光快速掠过沈野，便转向其他几位高管，刻意避开了与他的直接对视。
沈野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过两秒，便移向会议桌中央，声音低沉平稳：“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私人情绪，纯粹的工作口吻，仿佛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
会议正式开始。我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开始讲解设计方案。从老城区的历史沿革、现状分析，到改造的核心理念、功能分区，再到具体的景观设计、建筑改造细节，每一个部分都经过了反复打磨，数据详实，逻辑清晰。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声音和ppt切换的轻微声响。我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其中一道来自沈野。那目光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过分炽热，只是平静地落在投影幕布或我的脸上，带着审视和专业的考量，与其他几位高管的目光并无二致。
可我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后背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握着激光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我努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想他，不去回忆那些过往，只专注于方案本身。
讲解到“老槐树保留与周边景观改造”部分时，我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这片区域的核心是巷口的老槐树，树龄超过五十年，是老城区居民共同的记忆载体。我们的方案是保留这棵古树，围绕它打造一个小型社区活动空间，设置休闲座椅、景观灯和文化展示墙，既满足居民的日常需求，也延续老街的人文脉络。”
说到老槐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当年的画面：沈野踮脚摘槐花给我做饼，我们坐在树下的竹椅上吃饭，张奶奶在树下给我织手套……这些回忆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着我的心。
“林设计师，我有个疑问。”就在这时，合作方的李总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质疑，“保留这棵老槐树，固然能延续所谓的‘人文脉络’，但会极大地限制周边的建筑布局和交通流线。我们做项目，最终要考虑经济效益和实际使用效率，一棵破树，值得我们投入这么多资源去围绕它做设计吗？”
李总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我愣了一下，随即解释：“李总，这棵老槐树不仅是居民的情感寄托，从生态角度来说，它的树冠能有效调节局部气候，净化空气；而且，保留原生植被并融入改造设计，符合当前绿色建筑的发展趋势，也能提升整个项目的文化内涵和口碑，长远来看，反而能带来更好的社会效益和间接经济效益。”
“社会效益？口碑？”李总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林设计师，我知道你们搞设计的，总喜欢谈这些虚的。但我们是商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我觉得，不如直接把这棵树移走，甚至砍掉，这样周边的空间能更灵活地利用，也能多建几栋商业楼，带来的收益可比一棵破树大多了。”
“李总，这棵树是老城区的地标性植被，也是受保护的古树名木，随意砍伐或移栽是不符合相关规定的。”我据理力争，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而且，旧城改造的核心意义，不仅仅是推倒重建，更是在保护历史文脉的基础上实现新生。如果连居民最珍视的记忆载体都要毁掉，那这个改造项目也就失去了它的灵魂。”
“灵魂？林设计师，你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李总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尖锐，“我们花钱请你们来做设计，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让你们抱着一棵破树谈灵魂！我不管什么规定，什么文脉，我只知道，这个设计方案如果不能最大化我们的利益，那它就是不合格的！”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项目组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合作方的其他几位高管也低着头，似乎在权衡利弊，没人愿意出面调停。
我站在原地，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李总的话不仅否定了我的设计理念，更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我深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反驳，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李总，我觉得林设计师说得有道理。”是沈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会议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首先，老槐树是受保护的古树，这一点有明确的政策文件支持，随意砍伐或移栽，不仅会面临行政处罚，还会引发居民的强烈反对，影响项目的推进进度，反而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正如林设计师所说，旧城改造不能只追求经济效益。这个项目的定位是‘生态与人文共生’，如果失去了人文内涵，只追求商业利益，最终只会变成一个没有温度、没有记忆的钢筋水泥森林，难以获得市场的认可。而保留老槐树，并围绕它打造社区活动空间，既能满足居民的情感需求，也能提升项目的差异化竞争力，吸引更多注重生活品质的消费者，反而能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
他的目光转向李总，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压力：“李总，我们做项目，要看得长远。短期的利益固然重要，但长期的口碑和可持续发展，才是我们真正应该追求的。林设计师的方案，在专业上是无可挑剔的，也充分考虑了项目的长远发展，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专业，尊重设计的核心价值。”
沈野的话条理清晰，逻辑严谨，既点明了政策风险，又分析了长远利益，让李总无从反驳。李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悻悻地闭上了嘴，嘟囔了一句：“既然沈总这么说，那我就不反对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我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却不是因为紧张和委屈，而是因为沈野的话。
他竟然帮我解围了。
在我被李总当众刁难、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站了出来，用专业的角度为我说话，维护了我的设计方案，也维护了我的尊严。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没有停留，很快便移开了，转向其他几位高管，继续说道：“接下来，我们再讨论一下施工周期和资金预算的问题……”
仿佛刚才的解围，只是他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职责所在，与私人情感无关。
可我的心里，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
我想起了当年，在巷子里，高利贷的人围着我们，他把我护在身后，独自面对那些壮汉；想起了在医院里，他被打断肋骨，却还笑着安慰我“我没事”；想起了在出租屋里，他把碗里的肉都挑给我，说“女孩要养好，不然长不高”。
当年的他，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我；现在的他，会在工作中不动声色地为我解围。
他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吗？他对我，真的只剩下“旧识”的疏离吗？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我？如果他真的想和我彻底划清界限，为什么不选择袖手旁观，甚至顺水推舟，赞同李总的意见，让我难堪？
无数个疑问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既困惑又心慌。
会议继续进行，后面的讨论都很顺利。沈野主导了大部分议题，思路清晰，决策果断，展现出了极强的专业能力和领导魅力。他偶尔会提出一些关于设计方案的修改意见，都精准地切中要害，既专业又合理，让我不得不佩服。
可我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专注于会议内容。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观察他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他的侧脸轮廓依旧俊朗，专注工作时的眼神深邃而认真，和当年那个在工地里认真搬砖的少年，似乎有某种隐秘的重合。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收拾好东西，陆续走出会议室。我关掉电脑，正准备起身，沈野却走了过来。
“林设计师，”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工作式的平淡，“刚才李总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那个人，就是太注重利益，说话比较直接。”
“我知道，谢谢沈总。”我点点头，语气平静，努力掩饰着心里的波澜，“也谢谢你刚才为我解围。”
“不用谢。”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没有看我，“我只是就事论事，你的方案确实很专业，值得尊重。另外，关于老槐树周边的景观细节，我觉得可以再优化一下，比如增加一些无障碍设施，考虑到老年居民的需求，你觉得呢？”
他切换到工作话题，刻意避开了私人情感的交流。
“好，我会尽快修改完善。”我应道，心里一阵怅然。
“嗯。”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会议室，苏曼紧随其后，两人低声交谈着，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他帮了我，却又在帮我之后，迅速拉开距离，用工作话题掩盖一切。他的态度，就像一层厚厚的冰，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真实情绪。
我走出会议室，苏晓快步跟上我，压低声音说：“林晚，刚才真是太惊险了！那个李总也太过分了，还好沈总帮你解围了。”
“嗯。”我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说起来，沈总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苏晓好奇地问，“我看他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虽然表面上很冷淡，但关键时候却会帮你。”
“没什么关系，只是以前在一个地方生活过，算是旧识。”我淡淡地说，和沈野的说法保持一致。
“旧识？”苏晓显然不相信，“哪有这么简单的旧识？刚才沈总为你说话的时候，那语气，那眼神，明显是在维护你啊！”
我没有再解释，只是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合作方的办公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贴着皮肤，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
沈野的举动，像一根刺，再次扎进了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墙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平静地面对他，能够把他当成普通的合作伙伴。可他的这一次解围，却让我之前的努力几乎付诸东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和我彻底划清界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帮我？如果他心里还有我，为什么又要对我如此冷漠，身边还跟着苏曼？
我不明白。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会议上的场景，沈野的声音、他的眼神、他为我说话时的样子，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张沈野唯一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嘴角带着痞气的笑，眼神明亮而温柔。和现在这个西装革履、冷漠疏离的沈总，判若两人，却又隐隐透着相同的底色——那种藏在骨子里的温柔和保护欲。
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沈野，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留下那张“我有女朋友了”的字条？为什么要寄给我那个打火机和“别回头”的字条？现在又为什么要在工作中帮我？
无数个疑问，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我紧紧缠绕，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沈野的出现，已经打乱了我的生活，动摇了我的决心。我必须尽快厘清这一切，要么彻底放下，要么找到真相。
可我该怎么做？
直接去问他吗？问他当年的真相，问他现在的想法？
我没有勇气。我怕得到的答案，是我无法承受的；我怕再次被他伤害，再次陷入绝望。
夜色渐深，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霓虹闪烁，映得房间里忽明忽暗，像我的心情一样，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拉扯。
我知道，这场与沈野的重逢，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交集。而我，必须在这种交集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守住自己的底线。
无论他对我是出于旧情，还是仅仅是工作责任，我都不能再轻易动心，不能再被他的举动左右。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寻找旧爱的。
可心里的那根弦，已经被他拨动。那些被压抑的情感，那些被尘封的回忆，已经开始松动。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林晚，坚强一点。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他对你是什么感情，你都要好好爱自己，好好完成工作。其他的，交给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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