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29日 尖沙咀某酒店会议室
距离上次那场轰动全港的“杯葛记者会”仅仅十天。当记者们再次收到Kinns发出的采访通知时,心里都揣着同样的疑问:beyond这次又要搞什么大动作?是继续炮轰,还是有了新的转机?
会议室里,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上次是紧绷的、带着怒气的凝重,而这一次,虽然依旧严肃,却隐隐流动着一股压抑后的跃动和坚定。长桌后,beyond五人并排而坐,衣着简单但整洁,脸上的神情不再有上次那种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愤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力量感。家驹坐在中间,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平静地扫过陆续进场的记者。阿paul在他左侧,双手抱胸,嘴角似乎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日将近之人的轻松。世荣坐得笔直,家强和远仔则偶尔低声交谈两句。
Leslie站在讲台侧方,看着座无虚席甚至更多站着的记者,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的内容同样重要,甚至更具建设性——他们要向外界展示,beyond不是只会抗议的“麻烦制造者”,而是拥有扎实计划和音乐实力的乐队。
“各位传媒朋友,大家好,多谢大家再次抽空到来。” Leslie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开,平稳而有力,“十天前,我哋喺度讲咗一啲唔开心嘅事,一啲我哋认为唔公平嘅事。今日,我哋唔系嚟继续抱怨,亦唔系嚟宣布任何对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捕捉到记者们好奇的表情。
“音乐,始终系beyond嘅根本。无论外界环境点样,我哋最想同大家分享嘅,始终系我哋嘅音乐。所以,今日记者会只有一项主要内容宣布——”
他侧身,向beyond五人示意。家驹微微点头,其他人也坐正了身体。
Leslie提高声调,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beyond,将会喺今年4月29号同30号,一连两晚,喺湾仔大专会堂,举办《beyond 88》演唱会!”
话音落下,台下先是短暂的安静,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和相机快门声。在刚刚公开批评香港电台、几乎等同于被主流电台短期“冷处理”的背景下,宣布举办专场演唱会,这无疑是一个大胆而自信的信号。
闪光灯开始密集地闪烁,对准了桌后的五人。家驹抬手稍微挡了挡光,随即露出一个温和但坚定的笑容。阿paul放下了抱胸的手臂,身体前倾,靠近了自己面前的麦克风。世荣的背挺得更直了,家强和远仔也收起了闲聊的姿态,目光炯炯地看向台下。
Leslie继续补充细节:“今次演唱会,会系beyond出道以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嘅专场音乐会。我哋会演唱由第一张唱片到最新作品嘅歌曲,亦会有一些从未公开表演过嘅新编排。对我哋每一位成员,对支持我哋嘅乐迷,呢次都系一个非常重要嘅里程碑。”
进入记者提问环节。第一个问题就直指核心。
“请问beyond,喺依家同港台关系咁紧张嘅时候开演唱会,系咪想证明就算冇主流电台支持,你哋一样可以靠现场同乐迷撑落去?”
问题抛过来,家驹和阿保罗对视一眼,家驹拿起了麦克风。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麦克风的头,发出“噗噗”的轻响,这个小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准备演出的乐手,而非应对质询的艺人。
“我哋搞音乐,从来都系为咗可以真实咁面对乐迷。”家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带着他特有的、略显沙哑却真诚的磁性,“电台播放系好重要,但最终,音乐系要喺现场,同听嘅人直接交流,先最有生命力。我哋相信,真正锺意音乐嘅人,会明白,亦会嚟支持。”
他的回答避开了直接的对抗,却清晰地表达了乐队的立足点——音乐本身和乐迷。
另一个记者问阿paul:“paul,就快生日啦(3月31日),喺生日前宣布开演唱会,系咪送畀自己最好嘅生日礼物?演唱会会有咩特别准备?”
阿paul笑了笑,露出一排牙齿,显得有些腼腆但又充满期待。他摸了摸鼻子,说:“生日年年都有,但同成队band一齐喺大专会堂开专场,可能一生人冇几次机会。最好嘅礼物,就系到时见到爆满嘅观众,同我哋一齐唱、一齐跳。”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的兄弟,“特别准备……肯定有,我哋排练紧一些歌嘅solo部分,希望到时可以玩得尽兴啲。大佬(指家驹)写咗首新歌,可能都会喺度试唱。” 他说话时,手指在桌面上虚拟地拨动着,仿佛已经在弹奏吉他。
有记者转向看起来最沉稳的世荣:“世荣,作为鼓手,对今次演唱会嘅节奏同整体把控有冇压力?毕竟系第一次专场。”
世荣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压力一定有。但呢种压力系好嘅,会推使我哋将每个细节做得更好。我同远仔(刘志远,键盘\/吉他)喺节奏同铺排上倾咗好多,希望唔止系表演歌曲,而系呈现一个完整嘅、有起伏嘅音乐夜晚。”他说完,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话。
家强被问到演唱会是否会回应之前奖项不公的事件。年轻的家强眨了眨眼,语气直接:“我哋用音乐回应。到时你嚟听就知,我哋嘅能量同诚意有几多。其他嘢,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哋向前看。”
整个提问过程,beyond五人的回答虽然风格各异——家驹沉稳有度、阿paul直率带点兴奋、世荣认真细致、家强干脆、远仔虽少言但点头附和——却共同传递出一种信息:他们已从短暂的失落和愤怒中走出,将全部精力聚焦于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自己的音乐战场上。
记者会结束时,Leslie看着被记者短暂围住的beyond成员,看着他们耐心地回答着最后一个问题,脸上没有十天前的阴霾,只有对即将到来的演出的期待和专注。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当一条路似乎被堵住时,最好的方法不是一直撞墙,而是开辟一条新的、更坚实的路。
记者会结束,镁光灯熄灭,beyond五人穿过酒店走廊,推开后门的刹那,午后阳光和市声涌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总算完啦!” 家驹呼出一大口气,肩膀松懈下来,回头对兄弟们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他下意识地抬手捋了一下自己清爽的短发——这个动作如今做起来十分自然。
阿paul揉了揉后颈,那里没有了以往长发的遮挡,阳光直接晒在皮肤上。他咧咧嘴,冲着家强比划了一个摇滚手势,家强回敬一个鬼脸。世荣和远仔也相视一笑,两人都是利落的短发。此刻的beyond五人,早已不是数月前那副带着些许不羁长发、更容易被贴上“飞仔”标签的形象。他们现在的发型简洁、精神,透着一种专注于音乐的干练。
这种改变,正源于一次与“外界声音”的碰撞。
那是两个月前的一次外出宣传。同样是在类似的老旧唐楼,他们挤进一部吱呀作响的电梯。电梯里几位街坊的闲聊,清晰地传入耳中:
“后生仔搞音乐系好事,但头发咁长,衫又破破烂烂,成个‘飞仔’咁,点敢同人讲我听佢哋啲歌啊?”
“系啰,beyond把声几好,歌都几劲,就系个样……唉,我喺屋企偷偷听就算啦。”
那些话没有恶意,却像细针扎在心上,尤其是当时留着半长头发、颇为珍惜个人风格的阿paul和家强。走出电梯后,气氛有些沉闷。
“剪咗佢啦。” 阿paul忽然开口,抓了抓自己特意留的头发,语气斩钉截铁,“我哋系卖音乐,唔系卖头发。如果个样阻住人听我哋啲歌,留嚟做咩?”
Leslie和乐瑶当时十分惋惜:“paul,你同家强把头发留得几有型,好衬乐队风格,剪咗可能……”
“风格喺音乐度,唔喺个头度。” 家驹拍了拍阿paul的肩,对Leslie说,“我觉得paul讲得啱。清清爽爽,让人集中听我哋玩嘢,几好。”
家强虽然不舍,也点了点头:“剪就剪!统一阵形!”
于是,在一个寻常的下午,五人一起去了发型屋。当剪刀落下,缕缕发丝飘散,镜子里的形象逐渐变得陌生而又新鲜。阿paul看着镜中短发的自己,摸了摸后颈,对身旁同样变成短毛的家强笑了笑:“好似轻咗几斤。”
记者会结束后的松弛感,延续到了上环老区。乐瑶和Rose手脚麻利地在车尾用两块厚实的帆布围出了一个简陋但足以蔽体的临时更衣区,就挨着那辆塞满了器材的小巴。
大家嘻嘻哈哈地换上了萍果牌赞助的textwood牛仔系列。剪去长发后,硬朗的牛仔服饰更衬托出他们线条清晰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神,少了几分曾经的模糊标签感,多了几分直接和锐气。
“快啦快啦,男仔先换,我同Rose睇住外面。” 乐瑶笑着指挥,将几套搭配好的textwood牛仔服递给家驹他们。
换衣区里略显拥挤,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气息和一点点尘土的味道。阿paul和家强已经在互相调侃着套上衣裤,世荣和远仔背对着整理裤脚。家驹接过乐瑶递来的深蓝色牛仔外套和一条版型挺括的直筒牛仔裤,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记者会时穿的衬衫纽扣。
就在他刚脱下衬衫,露出里面白色背心,阳光透过帆布缝隙在他肩颈线条上投下明暗光影的一瞬,乐瑶借着再次递一条皮带的机会,极快地凑近了他耳边。
周围是兄弟们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压低的笑语和远处街市的嘈杂,恰好构成了一层喧闹的背景音。她的气息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她的淡香,拂过他的耳廓。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又快又清晰,带着笑意和一种毋庸置疑的欣赏:
“喂,剪短头发,真系好靓仔。”
话语微微一顿,更轻的声音几乎融进布料摩擦声里:
“我好钟意。”
说完,她并未立刻退开,反而抬眼,迅速而准确地捕捉到他的目光。她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换衣区里亮晶晶的,盛满了笑意、柔情,还有一丝只有他懂的、属于两人之间的亲昵狡黠。
家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他侧过头,目光与她对上。没有言语,只是眼底那惯常的沉稳和专注,瞬间被一层温软的笑意点亮,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漾开了涟漪。他嘴角弯起一个很小的、只属于她的弧度,那弧度里有被夸赞的微赧,有接收心意的甜蜜,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的视线在她带笑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无声地回应了那句“钟意”。然后,他极轻微地、几乎只是用气音“嗯”了一声,同时,拿着皮带的手,小指似有意若无意地,轻轻勾了一下她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腕。
一个短暂到旁人无从察觉的触碰,一点指尖的温度,一个交汇的眼神,一句耳畔的私语。在这简陋的换衣帆布后,在忙碌工作的间隙,在兄弟们近在咫尺的喧闹中,这一点偷偷传递的亲密与爱慕,像一颗小小的蜜糖,瞬间融化了所有疲惫与压力,让空气都染上了一层微甜的美好。
乐瑶抿唇一笑,眼波流转,心满意足地退开了半步,转身去拿另一件衣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脸颊微微发热,耳根也有些泛红。
家驹则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系着皮带扣,但嘴角那抹未散的笑意,和眼中残留的温柔光亮,却暴露了他此刻极佳的心情。他利落地套上那件牛仔外套,崭新的布料衬着他剪短后更显精神的脸庞和脖颈,确实如她所言,格外清爽俊朗。
“大佬,换好未?出嚟睇下啦!” 外面传来阿paul的招呼声。
“嚟紧。” 家驹应了一声,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抬步走出换衣区。经过乐瑶身边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再次轻轻一碰,无需更多言语,刚才那瞬间的温存已足够支撑起一段忙碌工作中隐秘的快乐。阳光洒在他身上,短发利落,牛仔服硬挺,整个人仿佛带着光,而那份被爱人偷偷赞美后的、内敛的自信与喜悦,让他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
“喂,短头发着牛仔衫,系咪醒神好多啊?” 阿paul换好衣服,对着车玻璃的反光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确认。
“至少唔会再被人话似准备去打架嘅飞仔啦。” 家强笑着接话,摸了摸自己刺短的鬓角。
家驹也换好了衣服,深色牛仔外套配简单白t,短发让他轮廓更显硬朗。他检查着吉他背带,闻言抬头笑了笑:“都系嗰句,用音乐讲话。外形干净啲,把声音可能都听得清楚啲。”
摄影师Francis看着眼前这五个焕然一新、状态松弛又带着一股劲头的年轻人,灵感涌现。“来来来,就企喺呢堵旧墙前面,唔需要刻意扮型,自然啲,倾偈、笑、望镜头……好!正!” 快门声不断响起,捕捉着他们之间自然的互动,以及那份褪去些许青涩、更显坚定的气质。
拍摄间隙,他们靠着斑驳的墙壁休息,喝着矿泉水。远处是密密麻麻的老唐楼和盘旋的楼梯,市井生活的气息萦绕左右。这里不是华丽的舞台,却是他们音乐养分来源的真实世界的一部分。
“《旧日的足迹》,写嘅感觉,同呢度有啲似。” 世荣环顾四周,轻声说。
“嗯,” 家驹点头,目光掠过晾晒的衣物和生锈的铁窗,“所以更要唱出去。”
Francis抓拍下这个瞬间:五个短发牛仔装的青年,置身于陈旧却充满生命力的街区背景中,眼神望向不同的远方,却又因共同的纽带而紧密相连。他们剪去了曾被视为障碍的长发,仿佛也剪开了一层茧,准备以更清晰、更直接的面貌,携着他们的音乐,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那卷即将作为非卖品随宣传派送的《萍果牌beyond精选》磁带,将载着他们此刻的蜕变与决心,流入更多未知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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