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西娅死了。
消息带来的第一反应是真空般的寂静,仿佛声音和色彩都被从这个世界上瞬间抽离。我机械地走回房间,背靠门板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内心正缓缓蔓延开来的寒意。
过了不知多久,麻木感开始消退,一种钝痛从胸腔深处弥漫开来。
复仇,这个词本能地跳进脑海。
动漫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心爱之人遇害,主角化身修罗,十年磨一剑,终将仇敌斩于马下。我冯皓也要黑化爆种!
想想异世界转生的男主应该做些什么?如果是无职转生的话人神该出来了,可终究没有……鲁迪会怎么办呢?跪拜洛琪希的胖次?他妈的洛琪希也没死啊!
人神快来吧!告诉我点什么,告诉我莉西娅也没死……
开什么玩笑啊!别急……思路放开点吗,用你的猪脑快点想!
像顶尖暗杀者转生那样隐姓埋名,潜入王都,用我创造的12.7mm反器材狙击步枪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进行一场场精准的审判。
夜色中如同鬼魅,千米外一声枪响,又一个刽子手倒下……这画面带着一种病态的美感,让我干涸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但紧接着,更具体的现实问题就像冰水一样浇了下来。
潜入王都?怎么去?靠我这不到九岁的身体徒步穿越小半个王国?还是偷偷爬上某个商队的货车?路上吃什么?喝什么?遇到盘查怎么应对?
威尔海姆男爵之子失踪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开,我的画像没准会贴满各个路口。一个显眼的银币都能让商队首领把我卖回给父亲,更别提这显而易见的贵族身份。
好吧,就算我历尽千辛万苦,像传奇游侠一样抵达了王都,然后呢?
王都那么大,我找谁去?国王?宰相?还是某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政敌?
我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难道要我在酒馆里打听:
【嘿,谁知道下令处决霍兰德千金的是哪位大人?】
恐怕话没说完就会被巡逻卫兵当作同党抓起来。
不对,我有金手指啊!
像暗影大人那样用维克托冲锋枪武装起私兵,然后用领主文惯用思路,用超越时代的战术思想训练他们……战术思想……什么战术思想?三三制吗?民兵手册里写的啥来着?前世谁费劲读那玩意儿啊?
算了,不管这个,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慢地,我将拥有颠覆王国的资本。
可钱从哪里来?向父亲要?用什么理由?大批量购买金属、魔晶石?这不可能不引起怀疑。
我要让一个封建领主支持自己的儿子叛国?
再换种思路,去偷去抢也行。可是目标选谁?成功了如何销赃?失败了怎么办?
妈的管你这那的!搞一场大的。驾驶强5战机,直接空袭皇宫丢核弹,把那些该死的贵族连同他们的肮脏家眷一起炸死!这想象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快意,让我心跳加速。我甚至开始在脑中勾勒飞行路线,计算魔力消耗……
别说核弹了,强5都搓不出来……魔力量完全不够……
那退而求其次,造b25扔铁炸弹!
但很快,冷汗就浸湿了我的后背。
凭纸质地图飞,迷航怎么办?我tm不是飞行员,让我像战雷cAS一样对明确目标打击我还是做得到,然而没有GpS,我连基本的目视地标都认不全。
从小听到大的魔法环级,四环以上我都没见过……皇宫会没有防护结界?
我这架孤零零的飞机,恐怕还没看到王都的轮廓,就会被不知从哪儿来的魔法轰成碎片。
就算,一切的一切都不考虑,奇迹发生,我成功了,然后呢?
先不说能不能炸到目标,恐怕威尔海姆家族会立刻被愤怒的王室碾碎,父母、领民……他们都得为我这鲁莽的行为陪葬,莉西娅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吗?
我尝试着在脑中推进每一条看似可能的路径,像一个在迷宫里寻找出口的人。
每一条路,起初都似乎有点光亮,让我鼓起勇气往前探索几步。但走着走着,就会发现面前立起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不再是游戏,不是点了指令就能自动寻路的RpG。
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种属于现代都市文明豢养出的灵魂,在面对一个真实、残酷且物理距离无比遥远的封建暴力机器时,所感受到的、根植于信息缺失和力量渺小基础上的、彻头彻尾的无助。
我不是没想过办法,我甚至发挥了一点可怜的主观能动性,在幻想中尝试着去规划、去解决。
但每一个解决方案本身,又会衍生出更多、更棘手的新问题。
这感觉就像试图用一根稻草去搭建一座通往月球的桥,努力并非毫无意义,但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
激情在一次次徒劳的推演中耗尽,像燃尽的篝火,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烬。
我终于意识到,那些热血的故事之所以动人,是因为它们巧妙地回避了这些琐碎却致命的现实细节,或者至少要有一个人包办这些,我能让父亲包办吗?
一个骨子里刻着现代人特有的理性与怯懦的灵魂,一个连银行复杂业务都懒得去办的军宅加班族,根本承担不起这样宏大而残酷的复仇剧本。
就这样,在复仇的规划和妄想中,我渡过了无眠的一夜。
我依旧按时出现在训练场,但苏德的木剑打在身上,似乎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我依旧走进工坊,但魔力在指尖流转,却引不起丝毫对“创造”的热情。那些曾经让我痴迷的武器蓝图,那些宏大的战争构想,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连头顶那些栩栩如生的手办,我也再不敢去看,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一种持续的、无声的折磨。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日常的一切。吃饭,味同嚼蜡,入睡,噩梦缠身。
母亲担忧的目光,父亲欲言又止的沉默,我都清晰地感知到,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壁,将我与他们,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夜色深沉,我躺在床上,听着城堡外远远传来的、规律而陌生的巡逻脚步声。这个世界的一切,它的规则,它的声音,它的气息,都在无声地强调着我的“异类”身份。
复仇,需要极致的爱或极致的恨。而我,似乎两者都欠缺。我有的,只是一种被再次抛入绝对孤独的巨大失落,以及一种对自己无力改变的、清醒的认知。
莉西娅不过是唯一愿意倾听我那些家乡呓语,并觉得有趣的人。
我倒不是多爱她,但只有她能让我感觉到我脑中那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并非毫无价值的疯人呓语,而是可以被分享、被理解的宝贵财富。
在她身上,我投射了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咱妈(祖国\/现代人类文明)所有扭曲的依恋和乡愁。
她是我在这个野蛮世界的文明方舟,是我证明“冯皓”而非“雷德尔”存在的唯一证人。
现在,证人死了。
意味着我那些关于网络、关于城市、关于现代生活的一切记忆,将彻底沦为无人能懂的、孤独的颅内回声。
再也没有人能理解了。我重新变回了那个被困在异世界孩童躯壳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而且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明明还不到九岁,我却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先于身体,彻底死去了。
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持续了几天,终于被父亲打破。
他在一个傍晚,将我单独叫到了书房。油脂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担忧和某种下定决心的神色。
【雷德尔,】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关于莉西娅小姐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之前的判断,是基于常理和情报。但是……王都的水很深,有些事情,并非没有变数。霍兰德家倒台是事实,但一个孩子……在某些势力的博弈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或者说,一线生机。我的意思是……她也不一定死了……】
他的话说得很含蓄,很谨慎,但这确实是在试图给我一丝微弱的、与他之前笃定言论相悖的希望。
然而,听到这些话,我心中泛起的不是欣喜,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荒谬和……被戏弄感。
之前用那样斩钉截铁的逻辑,击碎我所有的幻想,让我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现在,又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并非没有变数”、“一线生机”?
这算什么?逗狗呢?还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廉价的安慰?
我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干涩得像是在摩擦砂纸。
【所以呢?】
我问。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继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像个小丑一样等下去?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好受一点?】
父亲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似乎完全没料到9岁的我会是这种反应。
【雷德尔,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或许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最坏的地步?
我在心里冷笑。
对我而言,最坏的地步,就是从你口中听到她“凶多吉少”的那一刻。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了头,将自己缩回那层无形的厚障壁之后。父亲看着我,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背负着异世的记忆,隐藏着危险的能力,克服着内心的懦弱,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温暖和光亮,却又被无情地夺走。
我连为我失去倾诉对象悲恸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抱着这点廉价的、不确定的施舍,像条狗一样继续在这个我憎恶的世界里挣扎下去?
我找不到理由了。
复仇?那太遥远,太不切实际,是英雄的剧本,不是我这个迷失水手的。
我不过就是一个遭遇海难漂泊到印第安部落的大英帝国水兵,拿着个枪耀武扬威俘获了部落酋长女儿的芳心,对她拼命诉说大英帝国的伟大。
现在,结束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户,照亮房间里那些依旧笑着的莉西娅手办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只穿着最普通的衣物。我没有去看那些手办最后一眼,也没有留下任何字句。
我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城堡,避开早起的仆役和守卫,融入了威尔海姆领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之中。
我没有选择通往灰岩城或者任何人类聚集地的路。我的目标很明确——北方,那片父亲一再告诫我危险、充满了兽人、魔物和未知的——黯影森林。
不是去冒险,不是去历练。
是去寻死。
我能做的,最有尊严、最像那个来自现代世界的灵魂最后的反抗,就是主动选择终结这场错误的转生。
这是冯皓对这个无法接纳他文明灵魂的异世界发起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退款申请。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那点微光,如果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指向虚无,那么,至少让我自己来选择终结的方式。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里,安静地、彻底地消失。
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墨绿色林海。身后,城堡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模糊,最终,连同那个曾经名为雷德尔·冯·威尔海姆的男孩的一切,都被我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踏入黯影森林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骤然黯淡,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枝叶和湿土的浓重气息,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的寂静。
盘结的树根如同扭曲的肢体,嶙峋的怪石如同潜伏的巨兽。这与威尔海姆领那种带着人间烟火的、可以被理解和防御的危险截然不同,这里是纯粹的、原始的、吞噬生命的混沌。
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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