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防盗门被堵死,隔绝了楼道残留的血腥。603室客厅里,浓烈的碘伏味和伤口深处隐约的腐败甜腥混合着灰尘,在灰败的光线下沉浮。楼外尸潮迁徙的沉闷脚步声,如同永不停歇的地底闷雷,持续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林悦靠坐在翻倒的衣柜侧面,离我三米远。她闭着眼,头微微后仰抵在冰冷的柜板上,几缕深棕色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鬓角和修长的脖颈旁。那只完好的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指关节因长时间紧握刺刀和用力包扎而泛白,此刻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那把染血的95式刺刀,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板上,刀锋在昏暗中反射着一点冷光。她骨折的左臂被简陋牢固的夹板固定着,小心地搁在腿上。刚才那番紧急清创和加压包扎,榨干了她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此刻她像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军刀,抓紧每一秒恢复。呼吸悠长,却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感,每一次胸膛的起伏都显得异常沉重。
我瘫靠在墙壁与沙发夹角形成的支撑点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腰间那被强力压迫着的伤口。新敷料下的剧痛从尖锐的啸叫变成了持续深沉的钝击和酸胀,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重锤砸在那片濒临坏死的区域。体内的高热如同阴燃的炭火,一阵阵恶寒和眩晕交替袭来,视野边缘持续发黑。双手脱力酸麻,沉重地垂着。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林悦那边。她似乎已经进入了浅眠,呼吸更加平稳悠长。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平静里,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窜入我的脑海——止痛药! 系统商城里最便宜、最基础的东西!现在,立刻!再这样下去,别说侦察行动,光是这无休止的剧痛就能把我逼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顾虑。意识沉入脑海,瞬间锁定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幽蓝色的光芒在思维中亮起。快速翻找——【药品】子项——【基础镇痛】——【布洛芬缓释胶囊(0.3g)】。兑换点数:1点!毫不犹豫!
【确认兑换:布洛芬缓释胶囊(0.3g)x1】
【消耗指挥点:1】
【当前指挥点:158】
【物品已发放至指挥官背包内】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感掠过。我连忙拿过沙发上的背包,在背包底部翻到了这颗布洛芬,心脏狂跳!这居然也能成功!我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和眩晕,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颗小小的药片艰难地塞进嘴里。没有水,干涩的口腔和灼痛的喉咙让吞咽变得极其痛苦,药片如同砂砾般刮擦着食道。但我必须吞下去!
就在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
“唔……”一声极轻微的、带着压抑痛楚的闷哼从林悦那边传来。
我猛地一惊,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仿佛要掩盖手心残留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痕迹。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林悦并没有完全醒来。她只是蹙紧了眉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摸向自己骨折左臂上方的位置,隔着作训服和夹板,似乎那里也传来了难以忍受的阵痛。她的呼吸节奏被打乱了,变得短促而压抑。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像一尊僵硬的石雕。时间仿佛凝固。直到林悦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搭在左臂上的右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呼吸重新变得悠长,我才敢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颗布洛芬带来的微弱清凉感,正如同一条细小的溪流,缓缓浸润着被剧痛灼烧的神经末梢。虽然远不足以平息风暴,但至少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腰间的钝痛似乎……减弱了一丁点?还是心理作用?无论如何,意识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复杂地看向再次陷入沉睡(或者说痛楚后的昏沉)的林悦。她苍白的脸上残留着痛苦挣扎的痕迹,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瓷器,与清醒时那种冰冷锐利、如同出鞘军刀般的气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究竟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她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这些谜团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横亘在我们之间,她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质问。
时间在剧痛、高热、疲惫和楼外沉闷的尸潮脚步声中缓慢流逝。灰黄的光线逐渐被浓重的黑暗取代,夜晚彻底降临。布洛芬的药效稳定而持续地发挥着作用,像一层薄薄的冰膜,覆盖在神经末梢的痛觉感受器上,虽然无法触及伤口深处的毁灭性灼烧和酸胀,但至少让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变得……可以忍受了。意识从濒临崩溃的悬崖边缘被拉回了一些,思维也清晰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林悦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她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然后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我的方向。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冰冷的清醒和深不见底的审视。她的目光扫过我,重点落在我腰腹间那厚厚包扎的位置,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里面隐藏的一切。
“你……”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不还知道些什么?”这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心脏猛地一缩,牵扯着肋骨的剧痛。我迎着她的目光,喉咙干得发痛,吞咽的动作都带着血腥味。“……广播里说,病毒叫……RAbV-mYANmAR。”我避开了她直接的指控,选择了一个看似无关的角度,声音同样嘶哑,“……缅甸变种……你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吗?为什么会……这样?”我把问题抛了回去,既是转移焦点,也是我内心深处真正的恐惧和困惑。
林悦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仿佛我这个问题触碰到了某个禁忌。她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刺刀柄。沉默了几秒钟,她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克制和谨慎:“……是代号。RAbV,狂犬病毒属;mYANmAR,指明最初的爆发源和……可能的变异方向。高传染性,高致死率,极端环境适应性,强神经嗜性导致宿主行为失控……这些,广播里都说了。”她的回答官方而简略,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机密或深层信息的词汇。
“只是这样?”我不甘心地追问,腰间的钝痛让我吸了口冷气,“……那些……‘东西’……那些尖啸者……那个像坦克一样的怪物……它们……也是病毒弄出来的?这他妈……科学吗?”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质疑。
林悦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她似乎在权衡。最终,她避开了“科学”与否的质问,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医者审视病理标本的语气说道:“……病毒在个体间的变异速度……超乎想象。极端环境压力……加速了筛选。那些……特殊个体是环境筛选和……未知诱导因子共同作用的结果。”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腰腹间,“……就像你的感染。普通细菌在那种深度污染创面、缺乏有效抗生素的环境下,也会迅速变异、适应,变得极具攻击性和破坏性。个体在它面前,很渺小。”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灾难的残酷本质。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绷带。“渺小……”我低声重复,带着自嘲,“……就像……被卡车撞飞那一刻?” 也许是林悦的秩序感,也许是药效带来的片刻安宁,让我第一次有了一丝倾诉的冲动——关于“陈默”那平凡得可笑的过去。
林悦的目光微动,有些意外。她没有打断。
“那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我的声音低沉恍惚,“……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改一份永远改不完的ppt。咖啡凉了……腰酸背痛……想着下班要不要去挤地铁……还是叫个车……”记忆里的画面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然后……就听到外面……乱了。尖叫……碰撞……接着……就是那辆该死的泥头车……像疯了一样冲过来……玻璃……钢筋……水泥……然后……就是……这里了。”描述断断续续,只有巨大的荒诞感和剧痛。“……从一个……格子间里的螺丝钉……变成一个……在这鬼地方……用撬棍和消防斧……砸碎别人脑袋的……怪物……”最后一句,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视线落在地板上那把沾满污垢的消防斧上。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尸潮的闷响如同死神的鼓点。林悦靠在衣柜上,姿势未变,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我讲述时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审视?理解?但很快被冰封覆盖。
“你呢?”我反问道,声音嘶哑,“……火箭军……军医……上尉……怎么会……出现在那辆翻掉的军车里?在……昆明城区的核心?”
林悦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她的右手手指再次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更加苍白。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冰冷,如同淬火的匕首。
“……任务。”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冻原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屏障。没有解释,只有界限。
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冰墙竖起。她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测——她的坠车,她的任务,必定与灾难的核心秘密有关。“任务”二字,划清了她作为军人的立场。
“……明白了。”我嘶哑地应道,移开目光。追问毫无意义。我们之间的信任,脆弱如蛛丝。她需要我的行动力,我需要她的医术和战斗经验。冰冷的交易,建立在互相利用和深藏秘密的流沙之上。
沉默再次降临,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深挖过去,至少在达成目标前。生存,是此刻唯一共同的语言。
“明天……”林悦的声音打破沉默,目光转向窗外,“目标:拓东路派出所。距离两百米。目标价值:药品,武器,通讯设备或情报。风险等级:极高。”语气冷静条理,如同制定作战计划。“我们需要远程侦察,精确规划,一击即中,快速撤离。”
“怎么……侦察?”我问道,强打精神。布洛芬压制了剧痛,但高热和虚弱仍在。
林悦挣扎着站起身,牵动伤口让她蹙眉闷哼。她走到客厅那扇面向天井、视野受限的污浊窗前看了看,摇头。目光扫视,最终落在卧室紧闭的房门上。“卧室……应该临街。”
她警惕地推开卧室门,片刻后:“进来。”
我拄着消防斧,极其缓慢地挪进卧室。灰尘霉味更浓。林悦已站在唯一那扇装着防盗网的临街窗前。布满污垢的塑钢窗被她用右手艰难地推开一条不足五厘米的缝隙。带着尸臭的冷风灌入。
“不够。”林悦的声音带着挫败。缝隙视野狭窄扭曲。
我的目光搜寻。角落有个翻倒的塑料凳。示意了一下。林悦扶正凳子,艰难地单手扶墙站上去。高度增加,但缝隙视野依旧无法看到派出所。
“该死……”她低咒一声,下来时踉跄了一下。汗水渗出。她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墙角破旧衣柜里一件布满霉斑的深蓝色厚重旧窗帘。
她扯出窗帘扔地上,用刺刀划开,撕下几块半米见方的相对干净布片。走到窗边,尝试将布片塞出窗缝擦拭玻璃。动作笨拙,单手操作困难,布片几次滑落。她耐心尝试,终于塞出布片,贴在玻璃外小心擦拭。效果微乎其微,布片很快染黑,视野几乎无改善。
沮丧弥漫。
“望远镜……”我嘶哑开口,“……或者……镜子?反光?”
林悦动作顿住。猛地回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寒星般的光亮。“镜子……反光……”她低语,目光再次如探照灯扫视!
铁架床……翻倒的床头柜……破衣柜……灰尘……
她的目光锁定在翻倒的床头柜旁——一个摔裂镜框的小化妆镜!镜面巴掌大,蛛网状裂痕,但大部分完整!
“这个!”林悦捡起小镜,擦掉灰尘,对着微光看了看。勉强能用!
她立刻回到窗边,站上凳子。右手极其谨慎地将小镜子从狭窄窗缝中伸了出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碎。
时间凝固。林悦像凝固的雕像,只有拿镜的右手在极其细微地调整角度。身体紧绷,左臂夹板紧贴,脸上是全神贯注的凝重。汗水滑落。
我屏息靠在门框。简陋的潜望镜……唯一的侦察手段。
十几秒后,林悦右手停止移动。她保持姿势,左眼紧闭,右眼死死盯着镜中反射的景象!呼吸轻微。
几秒后,嘴唇无声翕动。右手再次极其缓慢移动镜子,调整观察。过程持续近十分钟。单腿站在摇晃凳上,单手操作,维持平衡和专注。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手臂颤抖加剧。
终于,她猛地抽回镜子!身体一个趔趄扶住窗台!大口喘息,汗水浸透后背。
“怎么样?”我急切问。
林悦滑坐在地,剧烈喘息。闭眼整理画面。片刻后睁眼,眼神恢复冰冷锐利。
“……看到了。”声音沙哑但清晰,“……拓东路派出所。四层白楼,临街。厚重金属栅栏门被暴力破坏,向内凹陷,半开着。门口两辆撞毁烧焦警车残骸,形成障碍。一楼所有窗户玻璃碎,黑洞洞。主楼侧面有个独立一层水泥建筑(车库\/拘留室?),铁皮门紧闭。楼顶露台围栏完好。无明显活动身影在外。”
她顿了顿:“……重点。我们现在所在小区的后门斜对面约三十米……‘康宁大药房’。招牌在,门面玻璃全碎。里面货架大部分立着。”语气带一丝波动——药房!药品可能!
我的心跳加速。药房!意外之喜!
“风险……”林悦立刻泼冷水,眼神如铁,“……两点间是开阔人行道!无可靠掩体!药房内部更可能危险!优先目标:派出所!武器和急救药品!药房是次级目标,绝不可因小失大!”
我点头同意。武器是基础。
“进入路线……”林悦手指在地上灰尘中勾勒沙盘,“……尚义巷口出,贴派出所西侧围墙阴影移动。围墙两米高,顶有碎玻璃。大门半开,门口警车残骸双刃剑——遮挡但限制空间,易成瓶颈。”手指划线:“进入大门,目标直指主楼正门。门厅未知,最大风险点。进入后……”停顿思考,“……优先:值班室、枪械室,通常在一楼或二楼。原则:快速、安静、目标明确!不滞留!”手指划向另一侧:“……撤退:正门被堵或风险高,考虑一层后窗或拘留室方向破出。地形复杂,风险未知。最佳方案:正门原路快速撤回!进入时清理退路!”
她抬头,目光如探照灯锁定我:“……行动时间:明天正午。光线充足,尸潮稳定,外围威胁可能最少,我们体力稍复。”目光扫过彼此伤口。
“分工。”声音决断,“……我:主攻、清除威胁、搜索诸如武器、药品这类关键目标。你:警戒侧翼后方、补刀、携带物资、必要时给我提供支援。”
“……明白。”我嘶哑应道。安排合理冷酷,我是辅助和负重者。现实如此。
林悦不再说话。挣扎起身,走到客厅角落,将撕下的窗帘布铺地当垫。靠墙坐下,闭眼,染血刺刀放手边。“休息。保存体力。两小时轮换警戒。我第一班。”命令口吻,不容置疑。
我挪回靠墙位置瘫坐。布洛芬的药效在持续,腰间的剧痛被压制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但深层的酸胀、灼热和高热依旧肆虐。黑暗中,听着林悦刻意压低的平稳呼吸(强迫浅眠),感受着自己身体内部的战争。明天……拓东路派出所……两百米的死亡之路……武器……药品……生存……或者终结。寂静的夜里,只有两个重伤者沉重的呼吸,和窗外那永无止境的、死亡的脚步声。希望如风中残烛,秘密似深埋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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