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云雾峰的山腰，林晚跟着陈伯踩在湿漉漉的石阶上，每一步都带着清晨的凉意。石阶被常年的雾气浸得发滑，两侧的灌木上挂着水珠，稍一碰就簌簌往下掉，打在林晚的帆布背包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还有两百级就到接引亭了。”陈伯的声音在雾里飘过来，带着点回音。他走在前面，粗布褂子的下摆扫过石阶边的野草，惊起几只跳蛛，“到了亭子里歇口气，那姑娘该在等着了。”
林晚嗯了一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帆布鞋底的纹路早已被露水浸软，每一步都得格外用力才能抓牢石阶。她的背包里装着那七个拼合成完整地图的传感器，硌在后背，像块温热的烙铁——昨晚在木屋灯下，陈伯将最后一块传感器嵌进地图凹槽时，整幅图突然发出淡淡的绿光，那些原本分散的路线像活了一样，顺着纹路汇成一条发光的轨迹，直指云雾峰顶的“归燕巢”。
“您说的苏先生，认识我母亲吗？”林晚追上两步，问。陈伯的粗布褂子后领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看着竟和父亲旧照片里穿的那件很像。
“何止认识。”陈伯笑了，声音在雾里荡开，“你母亲当年可是苏先生最疼的小徒弟，梳着两条麻花辫，总跟在她身后问‘师姐，这朵云像不像’‘师姐，你看我新做的风向标转不转’。”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未见过母亲年轻时的样子，父亲偶尔提起，也只说“她啊，像颗小太阳”。此刻听陈伯描述，仿佛能看见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举着自制的风向标在山坡上跑，风把她的笑声吹得老远。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
“是个敢把图纸画在衣袖上的姑娘。”陈伯的脚步慢了些，“那时候我们在山脚下建观测站，她总说‘仪器要准，心更要诚’，校准望远镜时非要盯着星子落进十字准线正中央，差一丝都要重来。有次为了等一颗流星，在山顶蹲了三整夜，天亮时抱着记录册睡着了，睫毛上还沾着霜。”
说到这儿，陈伯停下脚步，转头看她，雾珠挂在他花白的眉毛上：“你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那颗痣的位置，跟她一模一样。”
林晚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那里确实有颗很小的痣，以前总觉得不好看，此刻被雾一裹，竟像是沾了颗会发光的星子。
接引亭终于在雾里显出轮廓，木质的亭柱爬满了青苔，亭顶的瓦片间长着几丛瓦松。一个穿蓝布长衫的女子正坐在亭内的石凳上，手里翻着一本线装书，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鬓角的银饰叮当作响。
“陈伯，这便是小林吧？”女子的声音像浸在泉水里，清润得很。她站起身，长衫的下摆扫过石凳，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是薄荷混着艾草的味道，林晚在父亲留下的药箱里闻过。
“苏先生。”林晚跟着陈伯拱手行礼，目光落在女子手边的书脊上，赫然写着《星象观测手札》，封皮是熟悉的暗红色，和父亲书房里那本缺了页的一模一样。
苏先生笑着摆手，指尖划过书页：“别叫先生，跟着你母亲叫我苏师姐就好。”她翻开手札，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是你母亲画的猎户座轨迹，她说‘星星也会累，所以要给它们标上休息的时间’，旁边还画了个小月亮当枕头。”
林晚凑过去，那页纸上的星星旁边果然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月亮，铅笔线条已经有些模糊，却看得她眼眶发烫。苏先生合上手札，从石桌上拿起一个铜制的罗盘，盘面刻着和传感器上一样的花纹。
“你父亲走前，把‘归燕巢’的钥匙分拆成七份，不是信不过旁人，是怕你一下子扛不住这份重量。”苏先生将罗盘递给她，“这上面的指针，会带你找到最后一道门。但记住，巢不是终点，是让你歇脚的地方——就像燕子每年回来，不是为了守着空巢，是为了攒够力气，再去更远的地方。”
林晚接过罗盘，铜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里的慌。她想起父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给她翅膀，也给她归处。”原来所谓的归燕巢，从不是困住她的笼子，是父亲和母亲联手为她搭的窝，既让她有勇气飞，也让她敢回头。
亭外的雾开始散了，阳光像金纱一样缠在石阶上。陈伯已经背起背篓准备下山：“我在山脚等你们，苏丫头，别让她在雾里待太久。”苏先生挥挥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拿着，驱蚊。”
林晚捏着布包，看着陈伯的身影消失在雾里，突然想起昨夜木屋墙上挂着的那串干辣椒，红得像团火，此刻才明白，那是长辈们在告诉她：日子总有辣得跳脚的时候，但总有个人在灶边给你备着解辣的糖。
“走吧，去看看你父母当年的秘密基地。”苏先生的长衫在风里扬起，银饰叮当响，“归燕巢里的东西，要慢慢看才有意思——就像你母亲总说的，好风景都在路里，不在终点里。”
林晚跟在她身后，踏上最后几级石阶。罗盘的指针轻轻转了转，指向亭后一道被藤蔓遮住的石门。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在门楣上的“归燕巢”三个字上，石缝里的野草突然晃了晃，像是在欢迎这场迟到了许多年的探访。
林晚的帆布鞋底终于踏上了平路，背包里的传感器在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她深吸一口气，闻到苏先生长衫上的药香，想起父亲的话、母亲的笑、陈伯的竹篮、老周的三轮车……原来这一路，她以为自己在找答案，其实是在捡那些被爱包裹的碎片，一片一片，拼成了完整的自己。
石门在面前缓缓打开，里面的光漫出来，林晚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了温暖——不是光的暖，是心里突然炸开的、带着甜味的热。她知道，不管里面藏着什么，她都敢走进去了。因为她的“巢”，从来不止是一间屋子，是所有爱她的人，用时光和牵挂，为她搭的、永远不会散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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