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柒推开那扇锈蚀的石门时,灰尘在从石缝钻进来的阳光里翻滚,呛得她轻轻咳了两声。石室比想象中宽敞,两排老旧的梨木架靠着墙壁,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污渍,倒像是给每件旧物镀了层时光的包浆。
最上层摆着个铜哨,哨身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处刻着个极小的“深”字——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深队长的。当年他总说“哨声就是命令”,紧急时吹三声短哨是集合,长哨连响是危险,墨柒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哨声时,自己手忙脚乱系错腰带的模样。
木架中层有个帆布包,靛蓝色的布料洗得发白,边角补了三块不同颜色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赵峰的手艺。墨柒记得这包陪他走过整条护河渠,装过急救包、干粮,甚至在某次暴雨天,临时充当过舀水的工具,回来时包底都泡烂了,赵峰愣是用浆糊粘了三层粗布,说“缝补缝补还能扛一年”。
周师傅刻了一半的木雕像摆在下层,是尊笑盈盈的弥勒佛,可惜左手还没刻完。当年周师傅总在休息时蹲在河边凿木头,说“看着佛笑,再难的事都能顺过来”,后来他突发恶疾,这雕像就成了未竟的念想。墨柒伸手碰了碰佛像的衣角,木茬还带着点锋利,像在提醒她那些突然中断的时光。
最让她心头一紧的是木架底层的铁盒,打开时“咔哒”一声轻响,里面躺着本牛皮封面的日志。翻开泛黄的纸页,字迹力透纸背,正是林深队长的手笔:“三月初七,护河渠清淤,小赵脚被碎玻璃划了道口子,愣是忍着疼把最后一段渠底的淤泥清完,血混着泥水淌,看得人心惊。这小子,犟得像块石头。”“五月廿三,小周刻的弥勒佛有了笑脸,说要送给新来的墨丫头当见面礼,这老头,明明前天才跟人争‘刻佛该先刻眼还是先刻嘴’争得面红耳赤……”
日志最后一页停在十年前的雪天,墨迹被水洇过,晕成了一片浅灰,却依稀能辨认出:“今日救落水孩童,小墨吓得直哭,却死死拽着那孩子的衣角不放。这丫头虽胆小,骨头里却有股韧劲儿。众人冻得嘴唇发紫,可看着孩子爹娘磕头道谢,倒觉得浑身都热乎……”
墨柒的指尖抚过那片晕开的墨迹,忽然摸到纸页夹层有硬物。小心翼翼抽出来,是张卷成筒的照片,展开时“哗啦”一声,边角的折痕脆得像要断掉。照片上五个人挤在刚建成的石塔前,林深站中间,左手搭着赵峰的肩,右手搂着周师傅,赵峰歪着头比了个不标准的耶,周师傅举着没刻完的弥勒佛木雕,而最边上的自己,扎着两个羊角辫,冻得鼻尖通红,却死死盯着镜头,像只受惊的小鹿。
“原来……我早就站在你们中间了。”墨柒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在照片上的羊角辫上轻轻点了点,那时候的自己哪里会想到,十年后会在这间石室里,重新拾起这些被时光藏起来的碎片。
石室角落突然传来“窸窣”声,惊得她猛地抬头。只见只灰毛小兽从木箱后探出头,嘴里叼着块啃得干干净净的烤鱼骨,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她吓到了。墨柒忽然想起赵峰当年说过,他们救的那个落水孩童,后来养了只被母兽遗弃的小兽,总跟着护河队蹭吃的,那孩子管它叫“灰灰”。
“灰灰?”墨柒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小兽愣了愣,放下鱼骨,小爪子扒着木箱边往前挪了半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回应。
墨柒从背包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麦饼,撕成小块递过去。灰灰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叼起一块跑回角落,吧唧吧唧嚼得香,尾巴尖还轻轻晃了晃。阳光恰好落在它蓬松的绒毛上,泛着层暖融融的光。
木架上的铜哨、帆布包、未完成的木雕,还有照片上冻红的鼻尖,突然都活了过来。墨柒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旧物锁在石室里,而是当年赵峰带伤清淤的犟,周师傅刻佛时的专注,林深把生的希望推给别人的勇,早就顺着时光的河,流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墨柒!鱼都烤焦啦——”陈默的声音撞开石室的寂静,带着烟火气的呼喊让墨柒猛地回神。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又摸了摸日志的封面,才转身往石门外走。灰灰叼着最后一块麦饼,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尾巴扫过她的裤腿,像团会动的暖炉。
走出石室时,夕阳正把石塔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默举着串焦黑的烤鱼冲她喊,赵峰的笑声隔着风飘过来,周师傅的木雕虽然没刻完,可那弥勒佛的笑脸,仿佛正映在天边的晚霞上。墨柒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灰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突然觉得,那些看似中断的时光,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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