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内,那团橘红色火焰爆开的硝烟味尚未散尽,刘二麻子带来的消息,便如一盆冰水,浇熄了那份技术突破带来的灼热。
“张问辅……悬梁自尽了?”
朱至澍缓缓放下手中的铁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听到的不是一个致仕高官的死讯,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身旁的小安子,却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逼死朝廷命官!哪怕是致仕的!这要是传出去,殿下强藩、蜀逆的名声,怕是就坐实了!
刘二麻子的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寒气:“是,殿下。下午的事,刚刚才传出来。张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那些门生故旧,怕是又要闹起来了。这次……他们占着死理,怕是不好收场。”
一个清流领袖,被藩王世子逼得自尽以明志。
这剧本,太符合那些文人墨客的胃口了。
可以想见,明天一早,无数的悲情诗文,无数的泣血檄文,就会传遍整个成都,乃至整个四川。
张问辅活着的时候,是个麻烦。死了,是个更大的麻烦。
朱至澍沉默着,他走到水盆边,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炭黑和化学品残留洗净,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小安子和刘二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知道,殿下越是平静,脑子里盘算的计策就越是骇人。
终于,朱至澍擦干了手,转过身来。
“死了,也好。”他淡淡地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心头一跳。
“省得我再费手脚去查他了。”朱至澍的目光扫过刘二-麻子,“你查到的那些东西,先封存起来。”
“殿下,那现在……”刘二麻子急道。
“慌什么。”朱至澍走到桌案前,拿起炭笔,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写下几个字,递给小安子。
“去,禀告父王。就说儿子听闻张老大人噩耗,悲痛万分,恳请父王恩准,由王府出面,为张老大人操办丧仪,一切用度,皆从我账上支取。务必……要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
小安子和刘二麻子同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政敌办丧事?还是风光大葬?殿下这是什么路数?
“另外,”朱至澍看向刘二麻子,声音压低了几分。
“你立刻带人,去张府。不是去查抄,是去帮忙。帮着料理后事,帮着维持秩序。记住,姿态要做足,要让全成都的人都看到,我蜀王府,对张老大人的故去,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刘二麻子混迹市井多年,脑子转得极快,他咂摸了一下,眼中瞬间爆出精光:“小的明白了!殿下这是……捧杀!不,是仁杀!”
人死了,你再怎么骂他,他都是个悲情英雄。可你要是比他的亲儿子还孝顺,把他当圣人一样供起来,那别人还怎么借他的死去闹事?
谁闹,谁就是不识抬举,谁就是对蜀王府的一片仁心怀有恶意!
高!实在是高!
“这不叫杀。”朱至澍纠正道,“这叫政治正确。”
他走到门口,看着院中那轮清冷的月亮,内心毫无波澜。
他转身回到屋内,目光落在了正从内室闻声走出的周若薇身上。
周若薇显然也听到了消息,她秀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震惊和不忍:“夫君,张老大人他……”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朱至澍打断了她,走到她面前,握住她微凉的手,“若薇,明日,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夫君请讲。”
“明日一早,你备一份厚礼,以世子妃的名义,亲自去张府吊唁。”朱至澍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去见的,是张问辅的夫人和女儿。告诉她们,斯人已逝,生者节哀。王府会照顾她们日后的生计,绝不让忠良之后,受半点委屈。”
周若薇心头一震。她瞬间明白了丈夫的用意。
男人们在外面打生打死,争的是理,是势,而她这一去,给的是情,是面子。
这是朱至澍的阳谋中,最温柔,也最致命的一环。它能瞬间瓦解张家所有女性亲眷的敌意,让那些想要借机生事的门生,连最后的孤儿寡母这张牌都打不出来。
“妾身……遵命。”周若薇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丈夫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宏大棋局中,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
成都,布政使司衙门,后堂。
四川巡抚朱燮元,正对着一盏油灯,看着手中的两份密报,眉头紧锁。
一份,是关于朱至澍率白杆兵归城,与张问辅等人对峙的始末。
另一份,是刚刚传来的,张问辅自尽的死讯。
朱燮元,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在官场沉浮多年,能坐到封疆大吏的位置,自然不是庸人。
他看着这两份报告,仿佛能看到一头年幼的猛虎,正在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蛮横地撕开四川这潭死水。
“巡抚大人,蜀王府的长史刚刚递来话,说蜀王世子听闻张问辅死讯,悲痛不已,已请示蜀王,要为张问辅风光大葬。”一名幕僚在旁低声禀报。
“哦?”朱燮元的眉毛扬了起来,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
他将手中的密报,扔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有意思,真有意思。”朱燮元站起身,踱了两步,嘴角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先是以雷霆之势,将张问辅等人打成叛逆同党,占据大义名分,让他们有口难言。再借其父之手禁足,做出退让姿态,给官场一个台阶下。如今张问辅一死,他又立刻反其道而行,以仁德收尾,彻底堵死所有人的嘴。”
幕僚听得目瞪口呆:“大人的意思是,这张问辅的死,反倒帮了那世子一把?”
“何止是帮了一把。”朱燮元冷笑一声,“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张问辅非但成不了忠烈,反而成了个想不开、不识大体的腐儒。蜀王世子不但无过,反而得了宽仁、厚道的美名。成都士林经此一役,怕是再无人敢与他作对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窗外的夜色,幽幽地说道:“这个朱至澍,要么是个妖孽,要么……就是我大明的擎天之柱。可惜,他姓朱。”
幕僚不敢接话。
“备笔墨。”傅宗龙坐回案前,“本抚要连夜上疏,将川南平叛与成都靖乱一事,原原本本奏报朝廷。”
“大人,这张问辅自尽一事,该如何写?”
傅宗龙的笔尖在砚台里饱蘸浓墨,眼神变得深邃。
“就写,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问辅,听闻川南大捷,奸贼授首,欣喜若狂,又感于蜀王世子为国操劳,深自愧悔往日之偏见。心绪激荡之下,旧疾复发,不幸……病故。”
幕僚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粉饰了,这是直接重写了事实!
“大人,如此一来,这张家……”
“蜀王府都为他风光大葬了,他张家敢说一个不字吗?”朱燮元冷哼一声,笔走龙蛇。
他要将朱至澍彻底和平叛大功绑在一起,至于那些细枝末节,自然要为这件泼天大功服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信快步而入,神色紧张地递上一封蜡丸密信。
“大人,刘二麻子的人,在协助张家收敛遗物时,从张问辅的书房暗格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朱燮元接过密信,捏开蜡丸,抽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缩成了针尖!
纸条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行娟秀却又带着一丝急切的字迹:
“熊廷弼将复起,辽事或有转机,张公可静待时局,切勿妄动。”
落款,是一个名字。
一个让朱燮元如遭雷击的名字。
杨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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